但我并不怨她。不怨。
在那宫中有怎般的身不由己,没有帝王宠幸的妃子又有怎样的命运,即使初时不知,现下也该明了了吧。其实,她并没有错,为了自己的命运,这,又能有什么错?
将手中的面具放下,我不由地低叹了口气。正转身,却听一阵马吟。
不远处的人群一时动荡,让开的道间只一人策马而过。尘扬似乱了风,他便似一道白光般突然出现。闪过。直直地由面前骋去,带过一阵气旋,又仿佛陡然触电,缰绳一拉,马蹄扬起间一阵嘶鸣,生生地滑过人心。
他回头时仿若在急切地寻找什么,但,人群依旧喧闹,面具摊前除了那初放下的笑脸,已然空阔而无人。
那种陡然间绝望的神色让我不由地闭了闭眼,边畔有柳品笙的气息,他将我护在这小巷中,离了那人的视线。
曹寅。才多久的日子,他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
苍然而无生气的面色,那身衣又仿佛只是空阔地挂在身上,临风。他变成这般是因为什么,我不愿,亦不敢去想。只是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皇衣摇曳,偏似乎隔了很远,分毫看不真切什么……
“不同他回去吗?”柳品笙清清冷冷的声音自耳边扩开,我回神看他,却见他着别处,唯声色依旧清晰,“如果你现在出去,便可以回去。宫内你失踪的消息似乎还没有传开,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他去宫中探过了?我陡地睁大了眼,直视,嘴角几下触动,却是未出声。
有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怯弱,想问,又不敢问。但柳品笙似知道我的心思,回眸看着我,低声地几不真切:“他……并不好。”
寥寥四字,仿佛连心亦为之一顿。
他并不好?什么又叫“并不好”?明明是焦虑至极,我却反而沉默了。
不该再对他有任何牵挂的,不该……我这般,告诉自己。
“你们之间究竟生了什么?宛文,你又为何会从城墙上面坠下?”肩因他的紧握而蹿上了痛楚,我却连眉都没皱一下,直直地看上了眼前的人。这个问题,他早该问了吧,偏偏是,忍耐至今……
轻轻地将他推开,我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是拒绝,亦非搪塞,而是告诉他,他不会想知道的。
未再回眸,我向小巷深处慢慢走去。零碎的步子,敲出了更加残缺的足音。
身后是他的视线,风过,无殇。
其实,仅有我知道,自己只是私心地,不愿开口……
☆、第三十六章?借问清宫谁得似
回客栈时的氛围沉谧,同出去时截然相反。齐差虽然诧异,却也只是极小心地看了我们一眼,而没有多询问什么。
味道索然地用了饭,我便回了屋,便开始望着窗外呆。
远远的景致,因隔了暮色而有些迷散。微眯长了眼,看到的是红墙绿瓦的宫阙。
这般隔的久远,竟是一时极安静的姿态。温和如水,即便不甚清明,仍掩不了那摄心的堂皇。而我,颇有感慨。
那个清宫不过只是一个舞台,不同的人在里面演绎着不同的角色,却没有一个观众。又或者说,那些旁观的人也不过是生旦中的一个罢了。
现下,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角色,以旁人的姿态不再参与其中的任何纠纷。此般,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可为何,我又要不安至此……
他并不好……他并不好……
柳品笙的话犹似梦魇般笼在四周,低沉地,无法趋散。下意识地用手抚了下自己的小腹,体温过了掌心,才散开些许的温存。仍未鼓起,但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血脉……最后的交触,似是有意要我,永远的,忘不了他。
箫声,点点滴滴尽入黄昏。
走至窗边向下一眺,见的是那修长的影,风过衣衫,拂起了一丝的摆动,几分飘摇。低声幽咽,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一曲又一曲,渐渐地仿佛感染了四周,木叶亦随之低摆。
略有迟疑,但我仍是走下了楼去。
那个院子中,唯有他,以梅竹为伴,清冷而寂寞。
“柳品笙。”我突兀的一声唤打断了曲音,最后的一声戛然而止,仿佛留下低泣。
他看向我,并没有出言,而我亦是看着他,久久的。
风过如斯,时过亦如斯。天地间仅我们二人的互望,终于,我的声色过耳,此般清晰而无一丝的迟疑:“笙,你可愿意带我离开?”
“什么?”他愣然,不由问。
许是这样说太过于促然,但我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柳品笙,我对他的依赖依旧,同他在一起,丝毫不会感到委屈。他是个过于寂寞的人,不善言辞,却有一种温柔和内敛。当初我没有挽留住他,那么,而今呢?清宵月般的男子,他可还会接受这样连心也已不再完整的我?
“浪迹天下,抛却一切情仇,你带我离开,日后便是以天为盖地为庐,你可愿意?”我问,直视于他的眸子。
深邃的眼,那一瞬我看到了其中的波荡。柳品笙面上看不透其中所含的思绪,却只道:“宛文,若你不会后悔,笙自无话可说。”
若我不会后悔?敛了眉,低头间的苦笑未被他看见。
也许,我此时便已有了些须的悔意吧,只是,倔强地不愿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