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为什么皇室中人总有那么多的姿态,如过场般一副副地换着面具。偶间触及的总是不为人知的又一面,偏永无法将他们了解。玄烨如是,孝庄如是,常宁亦如是……此刻的冷清,犹见常宁漠然的笑意低下遗留着的一丝苦。
似乎这个男子曾说过,唯有高居所有人之上,才可保护身边之人。我惶然。
“你走吧,宜贵人的事,而今只有看她自己的了。”常宁道,“皇兄不会让她死。除非,是她自己一心不求存活。”
良慈只得离开。光衬着她的背迹,留下长而狭的影。几多萧索。
不多会,常宁也离开了。四面一静下,我便只闻身后低和的呼吸。
有视线落在身上,低叹了口气,我稍一用力挣脱了那个怀抱,万福显得端正而不卑不亢:“皇上吉祥。”
沉默。
我敛眉低目,不再看他。
只留风过,而叶落无痕。我静候等他开口。久时流去,终闻那一声低叹:“宛文,你就必须这样对我吗?”
心底一触,我应道:“若皇上是命令宛文的话,宛文自是不敢。”
抬眸望去,目色坚定且铿然。
这才现玄烨消瘦了。虽依旧皇袍加身,却掩不去疲态。算下时间,而今该是正值兵乱盛起之时,但后宫中除我的事闹得鸡犬不宁之外,犹未有一丝不安的异样。他在此事上下了多少的心力,可见一斑。
那双眼深邃至此,几多不忍,我终移开视线。
“连五弟这局外人都知我不会让你有事。宛文你还不懂吗?”玄烨出言,已是绝口不提常宁对王位的野心,反而说了这番话。
这样避重就轻,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现自己仍是看不透这人。
虽早知玄烨对常宁多有防范,但那应也只是停留于猜疑。庙堂上的事我不知晓,但从平素的言行不难看出,以常宁为的亲王党少不得给玄烨寻过几多的麻烦,那么,现下亲得证实了王弟的野心,他是会快刀斩乱麻,亦或是,依旧故作不知?
回想众人面前时那兄弟和睦的画面,我不免苦笑。
皇家的面具,是戴给外人看的,而内在的惊涛暗斗,又有几人知?繁华下所掩盖的污晦与丑陋,一旦被揭示出来,会为怎般不堪入目,又怎般的叫人心寒彻骨。
我却是缓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声静,两声叹,话语吟出,扩开头顶的一片天。
似乎并不想谈那个话题,玄烨莫名说道:“旧业遥清渭,沉思忽自惊。”
后悔吗?他真的悔了吗?无言笑起,我只能顺于他的话语,却道:“数枝幽艳湿啼红,莫为惜花惆怅对东风。”
不可否认,他之前所做的并没有错。
一如孝庄所言,美人江山不可兼怀。玄烨,他是帝王,是明君,所以才会有后世称颂的千古英明,若非那种果敢睿智,雄姿英的傲世之姿,他又怎倾得了我的心?他不会为第二个顺治,自然,我也不会让他成为第二个顺治。所以,他的猜疑并没有一丝的错误,而问题的根源,在我。是我自己,已然累了。
我对于这个世界,本就同于在风中的花颜。在这清宫之内几乎微不足道,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土又如何?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以康熙帝那令人咋舌的后宫,我一去,怕不用多久他便可将我淡忘的吧。
不可免的怅然,但我知道自己此时只盼自由。
近日才现原来自己的脑海中一直留有一种古怪而又非不可能的念头——或许,此世的“宛文”一死,我又可回去。
这是一个赌,也许,不论输赢都会万劫不复。我的心,终究已经留在了这里。
“宛文,你究竟想我怎么做?”此言一出,我知他已彻底妥协。那双眼不再深不见底,而是渐渐地流出了一种无奈。
没了伪装,他只是那个用万里河山衬托出背景的男人。
低眸,轻叹,我问:“你能放了小桃吗?”
“可以。”几无考虑地答出,惊然间我只见他一脸的坚定。
有些干涩的纯依旧红地直刺入眼,闭合间的话偏上叫我无措。
可以?这两个字他怎可说得这般轻松?他想如何堵上那悠悠之口?强权暴力吗?他为明君,他不可能这般荒诞无稽。又或者说,他是想让众人的流言随意散去,唇枪舌剑皆指于他,而他则故作不知,任那些言语刺心伤情?或许,他亦只是情急之下的权益,一心只望我回心转意,乃至,不记后果……
若是初时,我想我会安心地接受,满心欢喜。可现下,心境竟是平静地连自己都觉不可思议了。
无论是近日所见所闻又或是孝庄的言语,都令我真切体会到何为帝王。为了我的命可留下,他竟犹需屈膝去向那太皇太后求情。该说窝囊吗?又或是,依旧是一句“身不由己”……
有一点孝庄所言不虚。我为我,永不会似那董鄂。我身边的男子可以绝情,可以滥情,却不可以深陷情网之中。那样只可使一个人变得狭小浅薄。
儿女私情是太过软弱的情感,我渴望拥有,又,不期待被支配。几多矛盾,又恰有融合。
我笑道:“可惜,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小桃本就无辜,宛文所求的不过是恨怨得主,天理因由。”
这般的话锋陡转,玄烨一时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