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贵人。”孝庄的声音骤然响起,这才使我拉回了思绪。
摆正一副恭敬的姿态,我应道:“在。”
孝庄并未回头,只是仰视着那尊佛像,背对我,看不清神色,唯有低和无波的声音低低掠过。她问:“此般长的时日,你可有何的想法?”
想法?脑海中忽地闪过当日迷朦中听到的话语还有那纸条上“务必小心”的几字,嘴角低低地起了个弧度,我道:“决心依旧。”
不管之前究竟是何真相,此下于我而言,也是无任何意义了吧。
孝庄低叹了口气,道:“你求一死,偏偏有人不愿你死。哀家本应了你便不该反悔,只是他……”转身看我,鹰目依旧,却多了分无奈:“宜贵人,你这番选择无非是因为觉得心寒,但——他是帝王。江山不可一日无君,而要为君者便必不可有过多身为人夫的觉悟。皇上是我一手带大,他,比先王更适合这个位子……”
玄烨的父亲,不就是顺治皇帝吗?微有诧异于孝庄会提起那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于她的话语。是的,玄烨适合这个龙椅,无所谓他想不想拥有,仅仅一句“适合”,就注定是千古一帝的身份。
“又或者,你是希望他同哀家那令人心寒的儿子一般,要美人,却——不要江山?”孝庄的眼中突起一种犀利,刺地眼一阵的痛。
野史中有记载董鄂妃就是被这个太皇太后给暗中动的手脚,此般看来,倒也未必没这可能。
低吸了口气,我道:“宛文从不奢望,只求,不再沉迷。”
“好一个‘不再沉迷’。你同那董鄂确是不同,当初那女人也是才名满朝,但心中仅有儿女之情。虽无野心,却注定会毁了王者的一生。”说到此,似想起伤心之事,孝庄目色一时迷离,看向我时又点点清晰了起来。
她问:“宜贵人,你不该是只知身陷儿女之情的人,既懂皇家的身不由己,又到底是在求什么?你该知道的,他是皇上。”
敛眉低,我将自己的神色掩下。
他是皇上。自来这里以后,已不知有多少这般告诉过我了?而我又何尝不知,玄烨,他是皇上!可是我从位曾要求过他眼中仅我一人。我求的不过是相互信任地淡度一生,或许,也是奢望吗?可这为我所能忍受的最低限度。
痴傻女子般的姿态从不适合于我,他自己毁了一切,我又何必苦苦执求,一味退让?
吐字如丝,我笑抬眸,却一脸寒意:“太皇太后,宛文所求的是什么早已不再重要了吧?彼时御花园内所求成全制事,而今依旧。”
我望去,同那双鹰目相对时几多心悸,但我不曾移开视线。
长久的无言,久到直至孝庄的一声低叹扩开时,几不知身在何处。她缓缓走至我面前,声似浮云:“你同哀家年轻时很像,那般固执,玉碎尤胜瓦全。但,你比哀家幸运地多。”
见我不明所以地看她,孝庄渺然将视线移向了他处,余音清晰:“当年哀家仍得不到他的爱,他心中仅有一个一手将他带大的东哥,之后,再无其他女人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似在回忆什么,孝庄沉默,难得有一丝惆怅,伫立无言。
东哥。当初那个传闻中极美的女子吗?我恍然,却文孝庄忽道:“你叫宛文,可是?”
“是。”我恭敬地应了声,便文孝庄道:“宛文,初时哀家所应之事,或许不能如你所愿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猛然抬头看她,只见那一脸的神色又复是那犀利而不可抗拒。
她道:“他是皇上,也是哀家的孙儿。当夜他便在哀家门前跪了整整一夜,非迫得哀家莫要动你不可。自登基后,他从未再下跪过,此次却为了你……人非草木,皇上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说,哀家还能如何?”
下跪?几不可想象以他的傲气是怎么曲得下那膝盖。
心间突然动了下。
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无奈地笑起。若是有愧于当日的立威,当初便不那般决然……
微微一俯身,我道:“若是此般,可否请太皇太后明查,还小桃以清白?”
“小桃?”孝庄不解。
“是宛文自宫外随入的宫女,此下被仁妃娘娘所扣留。”
孝庄目色未改:“不过是个宫女。”
“她是我姐妹!”一句话脱口而出,全然非我平日的作风。
“哀家会安排你们见最后一面的罢。”孝庄言罢便转身步入内堂,不复回头看我。已是最后一道令,或许已是最大的宽容。
还是救不了吗?我略有茫然。
差点便要忘了,这个女人的身上,同样流有王家的血,那冷酷的血液。而之前,我又究竟是在奢求什么?小桃,我当真是救不了了吗?
“宛文告退。”干涩地出言,我缓身离了佛堂。外边的阳光一时刺眼,方才经久了较暗的环境,一时倒有些不适应了。
前头有太监带路,我毫无心思地随乱走着,思绪错杂地纠结。
一时出神,等再回眸时竟现本在前面的太监已不知去了哪里,四下无人,空空荡荡的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正寻思着怎么回去,目色过面前的地面,却见自己修长的影旁赫然伫立着另一条影子。
那人显然不想让我觉,只是立在那也不动。若非阳光携下的那处阴暗,我想自己也觉不了此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