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瓷器破碎的声音尖锐地刺入了耳膜,我有些慌张地移过视线,入了眼的是玄烨手中碎作细片的茶杯,还有掌心溢出的点点朱红。
我愣在那忽然有些无措,伴着窒息的感觉。这么做我本来只是想报复,只是想彻底地瓦解他的从容和镇定,不惜任何代价。原先设想过很多的结局,他或会恼羞成怒,或一剑了结了我的生命,又或是再次重重地拂袖而去……但是,我从没料到过,他竟是会愤怒地伤到他自己。
由他来替她流血,也并不是不可以。不知多久以前,有人曾经这样对我说。
看着他此时苍白而微喘的样子,我感到心仿佛被揪作一团,竟然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或许我更乐意让他的剑能直逼向我。
玄烨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声音中透着无力:“你究竟要朕怎么做?当真这样爱他吗?爱到——连家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顾?”
“家人”这个词让我微微一震,这时才想起文字狱深广的牵涉,株连九族。
原先二十一世纪的我自小就从孤儿院中长大,对亲人自没什么概念。而来到这里后与原装“宛文”的父母所处的时间还不若与小桃处的时候来得长,根本无从提及感情深厚这一说法。可总归是不好拖人下水,再加上此时早已没了起初那么浓郁的报复意识,我轻吸了口气,道:“皇上应早已知柳品笙的来历了吧?而且还刻意让他一路升迁最后心甘情愿地入了你所投下的局。”
玄烨方才的表现明是已知我那翻举动的用意,而现在他的沉默也已然等于给了我答案。
冷冷一笑,我道:“没想到啊,皇上,你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逃拖你算计的事?七巧玲珑心,用在你身上,怕比用在比干身上更合适吧。”
我的心很冷,因为柳品笙的死,也因为眼前这个人不可探究的城府。
“朕本也是这样认为的。”玄烨的嘴角微扬,似极了自嘲,“可惜,千算万算朕却是算漏了一步。何曾想过,朕竟会这样放不下你。明知你的背叛,明知你不爱朕,却还苦苦地要将你留在身边。女人,你可得意了?”
这样的话语,让我的情感莫名地缓缓地积累,到最终又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只留下淡淡的话语:“一切的起因都是源自皇上你。若没有那日下旨抄斩柳家,柳品笙又怎会满怀恨意地入宫寻机行刺?若他不曾入宫,宛文又怎会机缘巧合下将他救下?若我和他不曾相遇,又怎会……”
原本想说的“爱上他”三个字到此突然间戛然而止。
爱他?我爱柳品笙吗?我只是信任他,依赖他,将他当成身边唯一不用隔起一道墙的人。我不希望他死,我希望他能远离仇恨地好好活下去,而不是每日身心俱疲地度日。这样的情感,会是爱吗?我,不知道……
“都是朕的错?”玄烨近了身,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和他四目相对,“那些人有了谋逆之心,朕若不付以行动,难道还等他们举兵造反不成?这天下是□□皇帝兴兵打下的,有多少人不服,你我都清楚。”
下巴有些疼,他轻吐的气抚过脸,那淡的酒气让我不由地愣了下。
玄烨竟然喝了酒?
除了特殊的喜庆节日,他几乎不去碰那东西,以前他曾说喝酒会误事,为了每日清醒地处理政事,他可以说是滴酒不沾。而此时的他,显然已是微醉,一双眼此时平静下来后让人明显地看到了其中朦着的一层雾气,有些妖邪的感觉。
我往后退了退,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后,低眉道:“以一纸诗文定个谋反的罪名,皇上不认为太草率了吗?文章表现的内容本就是人心所指,用武力根本无法镇压的。真正想造反的人难道会笨到写篇论文来四处大张旗鼓地宣扬不成?他们是傻子还是嫌造反时朝廷没有防备而太好对付了?且不说这个,只说如果闻者本无谋逆之心,那么即使有心之人写上几篇文又有何妨?只要国内四境安宁国泰民安,是哪姓的皇帝百姓根本不会在意。那么既然是写者有意听者无心,说到底丝毫伤不到皇家威仪。反之,如果大肆追查这类事,阴险小人可以下手之处多不胜举,要知道,真正的好官往往不能通过奏章让自己的心声入皇上你的眼,只因他们永远不会懂得送礼奉承。”
我静静地讲,玄烨也在静静地听。话完后久久无人再出言。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一伸手,却是将我手上将玉箫给握在了手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面的“柳”字,他道:“若没有他,你只是听闻朕兴了文字狱,还会这样冒死直言吗?”
闻言微愣,我丝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道:“不会。”
我自是没伟大到胸怀天下的地步。
若没有柳品笙,我永远只会将那些事当作历史书页上毫无温度的几句记录,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皇上,还我吧。”我伸手去取箫,玄烨手一抬就让我扑了个空。
举目看他,入眼的依旧是那没有破绽的神色,只有那只手将箫紧握,仿佛想将它同方才的杯子一样捏作粉碎,刚有些愈合的伤口因用力又开始流血,粘在玉箫上,有些触目惊心。
不知哪来的怒气,我的声音陡然高起:“干脆砸了吧。皇上,人都被你给杀了,又何况这区区一支玉箫!”
玄烨的手颤了下,似是下意识地松开,我眼见他手中的东西坠地,出“叮——”的一声响,填满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