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识地踩到了脚边坠叶,小小的碎声,却是被那男子听得。
“什么人?”他的声音柔和里含些威慑,倒也和他的相貌相符。
我只得缓缓地走出,显得心不甘情不愿。
男子见我时眼底有掠过一丝光色,转瞬即逝,既而只留下了丝丝浅笑:“原来是宜贵人,得罪了。”
他见了我也不行礼,依旧坐在那里,云淡风清。
我微微觉得奇怪,但也不细下一深究,想是宫里哪里的侍卫,不然也不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后宫深宫里。
“你是宫中的侍卫吗?你的琴弹得不错,我很喜欢。”这样出自内心的赞美我向来不吝于给以,当即毫不避讳地说出。
倒是那男子听得愣了下,随即只是笑笑:“多谢贵人赏识。”
我也觉得有些过于直白,这般话在现下的社会中听来,似乎含了份引诱的意味。我只能干咳一声,道:“你在哪当的差,可知近来皇上过地如何?”
这样问只是因为眼前的人也许会知道些什么,宫内的谣言向来只是越传越离谱,即使有了一知半解,也止不准有几分可信度,倒不如直接问些知情的人来得实在些。
男子闻言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意味深长,从琴畔离开,他径自走到了我的面前,双目一瞬不动地凝着我:“贵人想知道些什么?”
这种举动大胆地连我也不觉面红耳赤,悻悻地不敢看他,只是低声道:“你知道的都可以告诉我。但是,先请你离远些。”
他却没有动,只是话语在脑海上方盘旋开了:“最近吴三桂的势力又壮大了不少,京城里更是动荡不安。午门的守卫甚至多次被砍伤,但反清复明的那些汉狗却一只也没捉拿到。江南各地又起虫疫,再加上旱情严重,食料告急。河口处有大坝决堤,疏导工程未有丝毫起色,附近百姓死伤惨重。而朝中官员腐败,枢密使参钮一案最为棘手,对此朝中官员已分为两派对峙,各不相让。”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嘴角渐渐扬出一抹笑意:“我想,皇上应该在为这些事担忧吧……”
这个小小的侍卫竟然会知道这么多?我眉尖一皱带点疑问地看去,却是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一愣,我也一呆,然后浑身不自然地向后退了退。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老天偏要同我作对,太监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不偏不倚地响起——“皇上驾到。”
这句话可比拿到假在脖子上更叫人生寒,于是我一个踉跄下,又是一次足以让人想自残的错误。
我被扶住了,不过似乎还是摔倒在地上更来得好些。
玄烨的出现本来就有些促不及防,更何况我现在还是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我感受到那抹灼人的视线,慌忙从那人怀中挣脱出来站好,垂着头准备去受一番怒骂。手上留有旁人的体温,一个手掌的宽度,不是灼热的,而是冰冷地扩了开去。
但玄烨没有如想象中的反应,而是目色低郁地笑道:“五弟,今儿个怎么有些兴致请朕来同你赏花?恩……似乎受邀的还不止朕一人。”
玄烨叫他五弟。这个人是恭亲王常宁?
这个事实将我吓得不清,下意识地向旁边躲了躲,我只能恭敬地做了个万福:“皇上吉祥。”
很明显,我刚才是和一个危险人物在单独相处,不过好在他没将我给怎么样。
我想不明白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又怎么会是朝中最大的隐患,但我既然已经不可避免地选择了站在玄烨一边,起码已为半个皇党。
那么,将恭亲王常宁视为敌人也是情理之中。
常宁闻言只是轻轻地笑笑:“宜贵人应是路过时听闻臣弟的琴声才会来一探究竟的吧。不然,臣弟又何德何能,能请得动皇上的宠妃呢?”
这样的话看似玩笑,且讲得漫不经心,但他没有添油加醋地说什么,这依然让我很是感激。
稍稍地移了移视线,我见曹寅站在玄烨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方才只注意到了玄烨,一时竟没有留心他的存在。曹寅较上次见面皮肤黑了些许,但也更显英气了。毕竟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年轻有为,想来是很多姑娘的如意郎君。但他现下看我的眼神让我有几分不自在。原本,他和玄烨两人应该就已够我受的了,偏偏现在身边还站着这个俨然不好对付的恭亲王。
我甚至可以觉察到常宁饶后兴地揣摩着我们三人相视时情绪的视线,面色一热,我忙道:“皇上同恭亲王想是有要事相商,臣妾就先告退了。”
玄烨点了下头表示应许。
我抬足只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谁料没走几步便听到常宁和缓依旧的声音:“宜贵人何需急着走?不妨留下来听听。方才你不是询问我最近朝中的大事么。与其问他人,倒不如自己亲与,可是?”
我不得不赞叹这位亲王的确厉害,短短一番话就足以让我深陷难堪的境地。
停下步子,我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平静些:“恭亲王哪的话,我只是区区弱女子,哪能参与政事。方才一问不过是偶然兴起,作不得数的。”
回头看去,常宁的笑一尘未变,反是玄烨低着头思考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他说:“宛文你留下也无妨,朕等会也想听听你的见解。”
见解?我哪能有什么见解!若我能预知现在的事,我想我当初便不会报考中文系而直接去学历史,不然这会儿也不用这般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