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限无、寿限无,五劫寿数才尽除,海砂水鱼不胜数,流水云风永不断,在世不愁吃穿住……”
(注:引用自日本传统落语《寿限无》,自译)
百十字的贯口在他嘴里流淌出来,字字清晰可闻。助六在此道上着实有些天赋,脑子灵活能记大段,又擅长使夸张的表情和神态,在蒲团上活灵活现的模样很是让人捧腹。
虽只是对着空气,但助六的架势全然不输给那些身处寄席高座的真打。
一段使完,院子里回归沉寂,但少年的表情却像是已经博了满堂彩一样满足。
而他竟也真的得到了喝彩声,单薄的,却穿透了寂静的晨光,直直地传到了少年助六的耳中。
少年猛地回头,就看见屋子门口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一张小脸上透着初醒的红晕,但阳光下的眼睛格外晶亮,两只小手也奋力拍着。
见助六回头,门口的小家伙忙乍着手臂跑了过去,仰着脑袋,大张着双满含着崇拜的眼睛一本正经说:“好厉害啊!真的,感觉助六哥哥好厉害啊!”
自演落语以来,助六也并不是没有听过褒奖的话,可他还是头一回对上这样灼灼的目光,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此时此刻满满地只映着他一个人,那视线简直比太阳还要亮眼。
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寿限无,寿限无……什么什么的,那么长的名字也记得下,还能把事情说得那么有,呜啊——好棒,好厉害!”
助六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挪开视线,红着耳尖结巴着说了句:“也、也没有……硬要说的话,在落语这一块,我还只是个门外汉而已……”
“但助六哥哥就是很厉害嘛。”小咲撒娇似的笑嗔着:“就算是门外汉也是顶顶厉害的门外汉!”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了,怪羞人的……”
助六全然招架不住这样的吹捧,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了。
“这个是叫落语来着吗?”小咲眨着眼睛问。
“对,是落语。”转了话题之后,窘迫的空气总算稍微缓解了些:“小咲喜欢这个吗?”
“我不大懂,但助六哥哥表演的我很喜欢。”小咲说。
“我真的不算什么啦……”助六连连摆手:“有乐亭的八云才是真正的大师,也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机会能进到有乐亭里……”
“有乐亭?”
“就是专门表演落语的地方!”助六也打起了精神。
“如果是助六哥哥的话肯定没问题的!助六哥哥一定可以做得比那个八……八云更厉害!”
“不会有比八云更厉害的人啦。”助六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八云是顶顶尖的人才能拿到的名号,成为八云就会成为有乐亭的台柱——”
“——诶?”
小咲歪了歪脑袋,一脸不解:“所以如果变得很厉害的话,就要改用那个什么……八云这样的名字是吗?”
“是啊,能用八云这个名字演出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是……”小咲犹豫了一下,一双眼睛似乎也暗淡了一点,她看向助六的眼神甚至还有点委屈:“可是我还是更喜欢助六哥哥的名字呀,我也喜欢助六哥哥的表演。”
“为什么要改名字呢?夜斗说,名字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就是束缚来着。如果改掉名字的话,咒不是也跟着破掉了吗?”
“就好比,就算有一天我和助六哥哥分开了,去有乐亭看演出的时候,只要看到助六这个名字就准知道是你,但如果助六哥哥变成了八云的话,我就认不出你了呀。”
“所以……为什么不用自己原本的名字呢?助六哥哥就是最好的嘛。”
助六怔住了。关于名字的事情,他其实并没有想过太多,事实上,他的名字也并不是父母取的,而是街坊间随口叫着,就这样定了下来。
他本觉得自己与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太深的羁绊,加上落语界内确实有艺名传承的规矩,所以他也就把这样的事情当成是理所当然。
但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个早上,会有这样一个人告诉他,她不在意那些代代传承的有分量的艺名,她想记住的就是“助六”和“助六的落语”。
名字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而咒的本质是束缚。
并不是有了名字才有束缚。而是有了束缚之后,这个名字才真正开始有意义。
她的确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啊。
助六拍着大腿笑了起来,这次笑得格外爽朗。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答应你了,今后就算去了寄席也不改这个名字,保准你一下子就能认出我来。”
“但你也得和我约好了,就算今后要分开走各自的路,等我进了寄席之后,一定得来给我捧场啊——”
“好!拉钩!”
小姑娘这样说着,兴冲冲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指,缠在了少年的指上。
“勾手指,立承诺,说谎要吞千本针——”
柔软的指端抵在一起,灿金色的朝霞笼罩在两张年轻的面孔上,印证着他们简单又美好的约定。
“好——了。”松开手之后,助六也拍拍衣服上的土站了起来:“也不知小咲你这会儿玩没玩得尽兴,不过再怎么说,我今天也该送你回家咯。”
“毕竟有些人啊,昨天说梦话的时候都在念叨着‘童磨’这个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