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海军练习舰队走私……”
“号外,号外,海军观测舰队倒卖……”
“号外,号外,据传海军观礼舰队携带大量诲商逃税物品……”
“……暴露出海军部浪费公帑的问题。同时,这些年海军部弊案丛生,这次涉案人员竟然荒唐到‘意外身亡’,国民们,这说明了什么?这就说明海军部自身出了大问题。很大的问题……”甄怀仁坐在车里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沿街乞讨,衣不蔽体的老弱病残,一边听着偶尔从小巷里传来的收音机声或者报童的叫卖声。
一大早,遍布大街小巷的报童就嚷嚷着报出一条条劲爆的消息,这还不算,第三电台早晨的明星节目‘新闻早知道’特意聘请了数位‘社会闻人’对此次爆出的海军弊案进行点评。说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他们不停地骂海军部就行。这还不算,稍后,第三电台还会特意辟出半个小时,在中午十二点半开始用福建方言广播。闽语、客家语、赣语、吴语每种方言七分半钟。
之所以如此,是第三处实战演练甄怀仁从广播里听来的新战法‘舆论战’。眼看大战在即,甄怀仁对他所做的准备究竟有没有用,有多大用,怎么使用,心里都没有底。他决定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来练练手。华夏自古以来就讲究师出有名,如果自己不说,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自己和海军部的狗咬狗。可是一旦自己广而告之,那么甄怀仁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也许不会对海军部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是他们也不是海里边长得,也都有父母兄弟姐妹。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面对舆情汹汹,当初坐拥几十万大军的副司令都不得不下野留洋的。
当然甄怀仁也同样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因为舆论战是一个小时前刚刚起的,现在还看不到效果,所以他走进学校的时候,立刻现周围人对自己的敬而远之。天下的聪明人不知凡几,甄怀仁要和海军部掰腕子早在昨天就被传了出来。大家确实对海军部没有什么好感,可同样的也没有谁良心没地方放,关心甄怀仁。用某些人的话说就是“狗咬狗一嘴毛”,大家看个热闹而已。
原本这种情况甄怀仁是打算旷课或者请假的。可是陈鲲、齐焌、唐纵,甚至早晨打来电话原本是想要探甄怀仁底的林素国都坚决的反对。甄怀仁现在每走一步,都必须谨慎,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所有有心人解读。所以甄怀仁目前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一成不变’。只有一成不变,才能让人摸不清深浅;只有一成不变,才能让大家看到甄怀仁的自信;只有一成不变,才能让海军部投鼠忌器。
有人说,当你弱小什么都不是时被欺负,可以选择奋起反击;也有可以选择隐忍。但当你小有成就时被欺负,大概率只会做出一种选择,针锋相对,不死不休。甄怀仁现在就是这样。
尽管甄怀仁是起这场对决挑战的一方,就连他自己都明白自己现在是螳臂当车,但是他没得选。当海军部拒绝给他最基本的礼遇时,就已经把他逼到了墙角。行走江湖,什么都可以丢,就是不能丢了面子。
哪怕甄怀仁敲山震虎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已经走样。面对宪兵满都抓捕海军官兵,海军部并没有迷途知返,反而执迷不悟。立刻针锋相对,派出武装水兵驱逐了宪兵司令部稽查处设在下关船舶检查所的相关人员。之所以不是扣押,是因为海军部没有这个权力,一旦做了,就会给甄怀仁以口实。可海军部的举动已经彻底点燃了甄怀仁内心深处那脆弱的自尊,昨晚坐镇第三处等待各方反应的他立刻在凌晨指示三合一的税警科登场。
税警科不光有一支师级规模的税警总队,还负责盐务总局下各地区分局缉私队、各个海关关警队、各地地方契税局税警的协调、调度、指挥。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在陈鲲的整合、张贻乐、盛升颐、李度、邓悌等人的配合下,如今这些位置还有部分地区的警察局已经让几个月前还被他们自己认为不可能形成气候的警高同学会成员占住。虽然说还不能完全的形成合力,可是做一些事足够了。
于是凌晨江汉关、芜湖关、九江关、江海关、镇江关、江陵关、苏州关、浙海关、瓯海关、杭州关、闽海关、厦门关等十二座海关关警队、缉私侦探队在当地警察局间接配合下立刻展开行动,突击检查所在地的货运码头,重点就是所有海军的相关产业。与此同时,第二缉私舰队在刚刚从津海关调入的部分第一缉私舰队新锐缉私艇配合下,对所有海路上的舰船进行检查。
这还不算,天亮后福建、浙江、上海、江苏的盐务分局,契税局也开始行动,开始清查所有‘逃税’行为。
刚刚甄怀仁离开办公室时,得到的通报说的是已经软禁了近七百名海军相关人员及其家属,并且查获了海量的走私品还有赃款。对此甄怀仁根本没有当回事。他在等,等海军部走下一步。虽然这很被动,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总税务司梅勒和、财政部关务署署长郑莱凌晨六点就从上海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让甄怀仁给个说法。他耐着性子敷衍过去,刚刚挂了电话,盐务总局局长朱庭祺就找了过来。好在盛升颐还绷得住,暂时没有打过来电话。更好的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接到侍从室的电话。
争端正在一步步的升级,甄怀仁没想到简单的工作权限交涉,竟然展到现在已经迅的变成了自己仕途生死存亡的问题。现在的局面就是他达到目的,那么甄怀仁的二叔未来才会愿意未来让他多承担一些责任。如果连这一步都走不下去,甄怀仁目前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拿走。到时候别说保卫都了,也许未来他只能靠跪在蒋婳秀面前靠着摇尾乞怜才能给家人带来安全。
那就来吧,税警科不够的话还有税警总队,还有电雷学校,还有一直被自己当做暗牌的海军6战独立第二旅。我大民国的风向变化太快,前天甄怀仁还要林素国劝林秉周,今天早晨他已经授权给林素国支持林秉周随时准备把第一6战独立旅夺过来。
“……根据我掌握的消息,宪兵、税警已经逮捕了总数过一千人的海军相关人员和家属。”庞文浩不带感情的向陈布雷汇报“从传回的消息来看,各地海关,盐务分局,契税局确实查获了大批违禁物品和逃税证据。至于海军部舰械司三位科长套取资金一事,根据现有证据,确凿无误。目前的最新消息是,驻守在镇江的税警总队还有江阴的电雷学校已经动员。”
“还向海军打假鱼雷?”旁听的有人揶揄,众人哄笑。
这多少让庞文浩有些下不来台,毕竟这里的人都知道甄怀仁和他的关系,甚至他能够来这里,也是甄怀仁推荐的。
“处长,我还有一些补充。”这时唯一没有笑得一位同样新来的同事举手。
“可以。”陈布雷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拘谨。此人名叫陈方,虽然是新来的,可却是侍从室的老人。而且他的来头同样不小,老师是去年年底被暗杀的政学系巨头杨永泰。之前在侍从室就一直鞍前马后跟在杨永泰身旁,待杨永泰调任地方后,又忠心耿耿的跟了出去。直到杨永泰死后,才通过刚刚转任中政会秘书长的张群重回侍从室。
“我认为同样应该注意到的是,第一,刚刚组建的交通警察总队也在集结。”陈方平静的说“第二,甄处长只是宪兵司令部参谋长,可是面对这么大的冲突,直到现在,都所有宪兵部队都没有任何反应,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陈布雷仔细听着陈方条理分明的预测甄怀仁亲自登台表演的这出大戏未来走向。不出他所料,甄怀仁之前是在吹牛,可是陈布雷确实没想到甄怀仁竟然敢一言不合就掀桌子。还无所顾忌的将他所有的实力暴露在世人眼中。这固然让某些人忌讳,可同样也让某些人放心。
只有心怀坦荡的人,做事才会高调,才会不遗余力。越是心怀叵测的人,做事情才会藏着掖着,生怕让人知道自己的底。没错,委座就是这么看的。
不得不说,甄怀仁这看似笨拙、鲁莽的举动,反而破了他之前的一番心思。
同时让陈布雷感觉到棘手的问题就是委座对甄怀仁单枪匹马,短短八个月竟然积累出这么一支可用的势力,感到了欣赏。说惺惺相惜就太过了,可确实让人眼前一亮。当然作为从北洋时期拼杀出来的人,他们也见过太多‘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所以委座选择了观望。尽管只要他出面,两边都得捏鼻子认,却都有面子下台阶。可委座就是委座,从来都是因势利导,火中取栗。
强者从来不需要理解,他们只需要服从。可强者对于凑过来自愿充当刀锋的人,也会最大限度的给予机会,只是机会只有一次。
“文浩,你来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你的努力和用心我是看到的。我是很看好你,多多努力。”散会之后,陈布雷特意留下了庞文浩。
“全是处座栽培。”庞文浩立刻立正。
“言过了。”陈布雷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以你对甄处长的了解,他这次到底什么用意?”
“卑职认为……”庞文浩一边说,一边揣摩陈布雷的用意。这已经是陈布雷第二次问涉及甄怀仁的事了,一次比一次目的性明确。按理说,自己就是甄怀仁的表哥,又是他介绍来的,陈布雷这么问自己,自己应该维护。可是有过短暂情工生涯的庞文浩觉得不是这样。但陈处长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又记起甄怀仁的那句‘事到临头需放胆’。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在争面子。”
陈布雷微微有些错愕,他实在理解不了庞文浩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看法。毕竟这件事已经让甄怀仁的家底几乎全都暴露了。所为的竟然只是一个面子?太过匪夷所思。
“他从小生活在天津,十几岁就进入了警察教练所,天津的警察教练所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那里真正上学的不多,大部分都是通过关系进去的当地混混儿。天津混混儿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面子不能丢。甄怀仁难免沾染上这种习气。”庞文浩立刻将自己的看法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他和我说过最多的就是,站笼不可怕,可怕的是钻裤裆。”这当然是他胡说,庞文浩毕竟也在天津长大,袁大总统怎么整治混混儿的故事他也听说过。此刻说出来,就是为了强化他之前的断言。对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自己已经亮明了态度。
陈布雷点点头“有道理。”他当然接收到了庞文浩的信号,对方和甄怀仁不是一条心。这让他心中对庞文浩不免看轻一分。俗话说饮水思源,别人都可以说甄怀仁,唯独庞文浩不可以。陈布雷心思缜密,自然没有将真实态度表现出来,反而又和庞文浩分析了一会后才说“你还是要继续跟进这件事。”
庞文浩应了一声,起身告辞,陈布雷的反应让他感觉自己赌对了。直到傍晚,无处倾诉兴奋的他找到刚刚搬家的邢凯莱分享喜悦,才明白,自己多么的愚蠢“错……错了?”
“是的。”邢凯莱自然不知道庞文浩拿来当笑话的双方是谁,可他同样不傻。当然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庞文浩出卖的那个人是甄怀仁。因此反而提醒对方,这个出卖者在庞文浩的‘新地方’待不久了。
“为什么?”庞文浩压住惊慌,面上好奇的问“我们处长很满意我同学的表现。”
邢凯莱平静的说“干咱们这行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庞文浩语塞,他不知道,悍不畏死?舍生取义?
“忠诚。”邢凯莱拿起炒花生米吃了几粒,揭开谜底。
庞文浩再也装不下去,脸色一下白了。甄怀仁提醒过他这一点,可是当他脱离一处之后,真的下意识就抛弃了这个信条。
“你那位同学为了获得上司赏识,就轻而易举的将他的举荐人出卖了。”邢凯莱直接问庞文浩“这种人你还敢跟他交心吗?”
庞文浩的脸已经不是白了,而是变得火辣辣的疼。对啊,不管在哪,做人都要有底线。因此甄怀仁不管内里多么卑鄙龌龊、无耻下流、寡廉鲜耻,却在明面上从来都道貌岸然,不给人把柄“那……那……那我同学还怎么办……怎么补救?再去找处长解释?”问完他就觉得自己蠢。
“不用。”邢凯莱平静的说“你那位同学已经给人家留下了不好印象,再去解释,反而让人家认为这人还是个前后不一的人。变来变去,更加让人琢磨不定。”
“老邢。”庞文浩此刻再没有一点喜悦,也没了矜持,赶紧拿起酒壶为邢凯莱满上“说说,说说,你肯定有主意,你是……大领……大教授,有水平的。”
邢凯莱笑笑,端起酒杯和庞文浩对饮“润物细无声。”
庞文浩不明所以“详细点吧,听不懂。”
“对付别人的成见,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另一个人的嘴来替你解释。”邢凯莱又拿起花生米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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