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堇站在城楼上,看天空。侍女青荇上来,跪下递给她一叠信,抽泣着说,“这是三年来,谢公子写给公主的信。陛下一直不让公主看到这些信,怕公主心软。是青荇错了——青荇早该在公主成亲前,就把信拿出来的。三年来,一共一千零五十封信,全在这里。”她身后的两个太监跟上来,抱着一个大箱子,那里面全是信。
慕容堇不怪青荇,她从青荇手中拿出一封信。站在城楼,春风如醉,她读着那封信,揣摩谢书雁写信时的心情:
“阿堇,这次回去后,我又离开青显,去了塞北。天地都被黄沙盖着,眼睛都没法睁开,我只能每天躲在马车里喝酒。中途救了几个居民,他们很热情,邀请我去他们家乡玩。我坐在沙漠上看月亮,骑着骆驼到处跑,还和他们学跳舞。日子很轻松,让我以为我也是他们中一份子呢。……但阿堇,每晚坐在沙漠里,抬头看月亮时,我都在想你。那月亮又清又亮,真像阿堇的眼睛。千里内外,塞北的月亮,和大燕的月亮,应该是同一个吧?那阿堇能不能抬抬头,看看那月亮,也想一想我呢?”
她再拿起一封,信纸有些粗糙,字迹也潦草:
“阿堇,我受了伤,在云州养伤。大夫让我住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每天就我自己和自己说话。每天都有黑乎乎的药送上来,真是苦哇。可我堂堂谢三郎,怎能让人知道我怕苦呢?我当着老大夫面,连喝三大碗药……他走了后,才吐了一排。阿堇别担心,只是小伤而已……不过那药真的好苦。”
她光是拿着信,都能想象出来谢公子写信时,一脸委屈无辜的表情。他在云州时,定然百般耍赖,让老大夫也为难无比,才拿药来治他吧?
慕容堇垂眼,将信放在胸口。她问青荇,“宫里的御医还是没办法吗?还是没有找到燕松佩和萧晴吗?”
青荇回答,“陛下已经动全国去找了。公主也知道,燕公子自从带萧姑娘回家后,两人就闯荡江湖去了。要一时找到他们,也不可能呀。请公主不要着急,谢公子一定会醒来的。”
慕容堇摸着小腹,那里已经有些显怀了。每次慕容靖看着她时,都欲言又止。可是那又怎样?她再也不要委屈她的谢书雁了。凭什么她要为了周全这个安慰那个,就要委屈她的谢书雁,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呢,不能光明正大地抱自己的孩儿呢?
嘲笑就嘲笑吧,耻辱就耻辱吧,她不在乎了。连我哥哥都要我做最开心的女子,连我哥哥都愿意把我托付给谢书雁,你们凭什么拉住我呀!
她让青荇把所有的信搬到宫殿中,坐在里殿床头,看着床上依然睡着的谢书雁,他面容苍白冰冷,嘴角却带笑。伸手抚摸他的脸,柔声,“谢公子,你在做什么样的梦呢?在你梦里,是不是也有一个阿堇呢?一定是有的,对不对——只有这样,谢公子才会不愿醒来啊,阿堇早该明白的。”
她苍凉地说着这些,还要自己带着笑。转头看窗外照进来的阳光,面上笑却凉了下去。
她又强笑,拿出那些信,给他看,“我现在才知道,谢公子给我写了这么多信。那年我离开青显,谢公子说要写信,我还以为谢公子开玩笑。”俯□,亲吻他苍白的唇侧,声音轻缓悲凉,“原来,谢公子从不跟我玩笑。”
她坐在他床边,一封封读着那些信。想着在天涯海角,一位俊秀的白衣公子,坐在桌前,看一看天,再低头给她写信。她在他身后站着,他写一封,她便看一封。
——阿堇,天冷了,你要注意身体啊。不要光顾着皇帝,忘了自己。你好好的,我便也没事。
——阿堇,今年的春节呢,举家欢庆。我一个人走在满空烟花的陌生街道,想着你。这时候,你是不是还在陪伴小皇帝呢?我这辈子是没望了,下一世,我要做你家那位小皇帝——我到哪里,你都跟到哪里。
——阿堇,我毒又作了,好难受呀。你这个坏女孩,怎么就不回信呢?怎么就不知道心疼我呢?
——阿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好不好?你要我怎么补偿你们大燕,我都愿意啊。就求你留我一命,起码让我看一看你啊。
——阿堇,往外面看,那窗边的白云,像不像你啊?可我看着,怎么还是云呢,什么都不像。
——阿堇,我多希望有一天,能睁开眼,就看到你。一白天都和你在一起,走到哪跟到哪。晚上睡觉时,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你。阿堇,我多希望……真的能有这样一天。
他写了一千多封信,那个俊雅的白衣青年,无数次看着空中的大雁,表情落寞难过。他捏着信,看着远远的天边。无数思念,无数愿望,无数期待,一遍遍的,越来越清晰的——
阿堇!
阿堇!
阿堇——
慕容堇抱头哭泣,抓着他的手。看他平静的睡颜,哭得晕过去,“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也想你啊,谢公子。”
三年多,在慕容堇一封信都没回复的时候,你是如何撑过来的呢?三年后相遇,你拉着慕容堇的手,急切地想问,为什么一封信不回。可那姑娘把指放在你嘴边,要你不要说。你便什么也不说了。
没有回信就没有吧。不知道答案就不知道吧。你只要那姑娘还在身边,就行了。
“谢公子,阿堇在这里呀。你讨厌的尘世,你厌恶的红尘,有你最喜欢的阿堇。你也不愿醒来吗?”慕容堇每天都坐在他床头,看着信,和他说话。她已经把皇权全部给了慕容靖,已经早不管朝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