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谢公子这样配合,名妓露出松口气的表情。她一边低头弹着琴,一边斜眼,看谢书雁喝着酒,一手撑着下巴,拄在桌上。白衣三郎微微合着眼,侧脸美如玉。名妓推开琴,站起柔声,“奴家唱曲子,跳舞给谢公子看,好不好?”
这次,她的称呼,直接由“谢丞相”,变成“谢公子”了。
谢三郎似未觉,手摇晃着酒杯,声音绵绵如睡,“好啊。”
名妓扭动腰肢,唱着青显人都熟悉的小曲,跳舞给谢书雁看。第一遍时,她还离谢书雁两人远。第二遍开始唱,她手搭在了谢书雁肩上,俯身在他耳边吐气。第三遍的时候,美丽的女人已经坐倒在谢书雁怀里了。
谢书雁仍闭着眼,面容平静,嘴角含一抹笑。
名妓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滑过谢书雁的眉眼,语调酥软,“谢家三郎,幼年时就已经惊采绝艳,却独自离开青显了。公子风流倜傥,恐怕不记得自己年少时,救过一个孤苦青楼女子。后来,双雁公子名满天下,可就是不回青显。那青楼女子一年年地等待,自己凭着印象,每年画一幅公子的像。如今她见到了谢三郎,谢三郎比她自己想的、画的,还要好看。”
名妓留恋的目光停在谢书雁面上,目光浮动如水,低低道,“可是谢三郎回来青显的时候,还带回了一桩传奇故事。他和大燕的长公主琴瑟和鸣,纠缠甚深,不过一年的时间。我只恨自己,不能在大燕公主之前,遇上公子。”
谢书雁声音低缓,说的漫不经心,“早些相遇,又能如何呢?”
“如果我早些和谢三郎相遇,谢三郎说不定就不会爱上大燕公主,不会身中剧毒,更不会为了大燕公主,当上大魏丞相,签那些没什么用的协约,背弃青显!”说到最后一句,名妓温柔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狠戾,掏出袖里的匕,抵在谢丞相咽喉处。
薄纱飞舞,如梦似幻。凉亭四周,被无数侍卫包围住。黄袍凛冽的胥江陛下,慢悠悠地从侍卫后走出来。
名妓垂着眼,紧张地盯着谢书雁。谁料到,听到她前后语气转换那么大的话,谢书雁都没什么反应,还是闭着眼,微笑。名妓目里疑惑,狠狠心,把匕刺下去。
谢书雁手抬起,快抓住那匕。他手上沾了血,握着匕轻轻一转,刀就刺向了名妓咽喉。推开一招杀死的名妓,谢书雁手里玩着匕,慢慢睁开眼,站起来对远处胥江陛下拱手,“难道我失去了袖里软剑,不能施展武功,就要等着被别人杀死吗?陛下从昨天开始,费尽周折地想杀在下,实让在下寒心啊。”
胥江眼中戒备,目光指使周围侍卫包围住谢书雁。自己觉得安全了,才僵硬地笑,“昨日凶手,不是朕派出去的。你是一国丞相,朕怎么会杀你呢?”
“何必为自己找借口?”谢书雁笑,随意地看着周围的侍卫,淡淡道,“今天陛下一定要杀了我。如果谢书雁今天有一口气,活出去的话,一定会来报仇的。陛下也知道我的手段——当年慕容岳不过负了谢宜一人,我就能花十年时间布局,让他用一国来陪葬。”
胥江脸色大变,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谢书雁武功失去多少,中毒到什么程度。谢书雁本就混过江湖,武功多高,他实难预测。如果今天谢书雁不死……胥江一想到大燕的悲剧,忍不住打个寒战。
谢书雁垂目,“你何必对付我?我助你得天下,自然是因为我不稀罕这个天下。我能助你赢得这个皇位,我也能助别的皇子争得皇位。难道我谢书雁那样没本事,为了一个我不稀罕的丞相位置,和你争权吗?你也知道,我做丞相,不过是为了摆脱谢家,为了能多帮阿堇一些。”
胥江面色变来变去,挥手让周围侍卫退去,愉快地走上凉亭,对着他的丞相大人笑,“先前有臣子说谢丞相有不臣之心,朕一时糊涂,谢丞相可不要小心眼啊。朕一直很信任谢丞相,刚才不过考验你一番。”
谢书雁跪下,“陛下错爱,谢某有一事恳求。”
“什么事?丞相起来说话。”胥江和颜悦色地扶他起来。
“让谢某离开青显,放逐天下。谢某不再多管大魏国事,只除了有关大燕的事。有朝一日,陛下有用到谢某的时候,谢某再回来。”
“……难道丞相还在意朕刚才的举动?谢公子有大才,除了你,天下还有谁能做的了丞相?你该和朕共进退,把整片天下,都归入我大魏!”胥江有些不悦,说到雄图大略又神采飞扬。
谢书雁适时地抚着胸口,咳嗽好久,苍白着脸,笑中似沉着百年风霜,“……我身中剧毒,恐怕帮不了陛下。”他顿一顿,苦笑,“三郎本是潇洒自由之人,为了脱离谢家,十年时间都花在了算计上。我希望能在我死之前,到处走一走,看看风景。请陛下成全。”
他说话的时候,何等萧索。
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亲人也从来不像亲人。谢书雁本来一无所有,他到今天还是一无所有。他不想呆在青显,日日做着噩梦了。他老想着那些过去,失去的东西再回来,那奢望,比“枯心”,更加逼得他活不下去。
胥江一时,也觉得萧索。他盯着谢书雁看许久,看他是不是做戏。他从谢书雁眼里,看到的是空茫茫的死气。好久,他才闭了眼,叹气,“准奏。”
“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