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堇目光和池奕相碰,心弦微颤。他们相识数年,从小相伴。有时候,就算不说话,也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她看懂池奕的眼色,看懂他的疲惫又坚毅,心里酸痛,狠心扬鞭,打下几个想拦住她的军士,快进了皇宫城门。
皇宫里面,也是一路厮杀。她远远看了几眼,是相爷和章从素,带兵在抵抗魏军。可就算他们再勇猛,也已经来不及了。
马被箭射中,慕容堇跌下马背。她爬起来,往慕容岳处理朝务的御书房跑去。有绳索卷住她腰,她被重重甩在地上。那人要一枪扫来时,倏然一道白色剑光,将绳索劈断。
慕容堇从地上爬起,狼狈中,看到谢书雁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了那人。天地大雪,她一时出神,盯着他胸前白衣染血,不明白他怎么这样快就赶来了盛京?
谢书雁不回头看她,只玩弄着手里软剑,和对面军士笑,“嗯……杀伤抢掠?作奸犯科?胥太子就是这样约束你们的吗?连个小姑娘都不肯放过?”
“谢公子!”对面人认出他:胥太子曾说,若在盛京遇到一人,白衣凛冽,笑容优雅残忍,那就是谢家三郎,助我们的人。急忙指着慕容堇跑开的身影,“那不是一般姑娘家!我看了画像,她是大燕堇公主!公子不能放过他。”
眼见更多人往这边来,要去追慕容堇。谢书雁扯嘴角,往后面看了看,淡声,“不必急。她是往后宫跑去的,谢四在那里。”
众人一听,谢家四女就在宫里,一时欣喜,想着谢家人果真料事如神啊。赶紧去和另一方的大燕军队去对抗。留下谢书雁站在原处,手捂胸口,苍白着脸,慢慢往宫外走。
而慕容堇到了想到的地方,她看到的,是一场熊熊大火,烧毁着一切。雪地中万物消声,一名蓝衣女子,手举火把,静静看着火中的宫殿。
“哥哥!哥哥——”慕容堇嘶喊,瘫坐在地。她手脚冰凉,呆呆地想着那天,慕容岳很平静地说出,废除她的公主尊号,让她离开盛京。心里一时,布满了悲凉和酸涩:那时,哥哥是有意救她吗?
“谢兰静!”慕容堇扑过去,掐住女子。泪眼朦胧,全身因愤怒而颤抖,“你怎么这样狠心你怎么这样狠心!”
“我是想带他走的,他自己求我,让我一把火烧了这里,烧死他。”谢兰静淡淡道,望着大火冲天,神色幽静晦暗,“他自己说,他不是好皇帝,无法护住大燕。他也对不起谢宜,愿意用死亡,来祭奠谢宜。”
“……谢宜……是谁……”
谢兰静说出一段往事,谢宜是谢家第二女,年轻时和慕容岳相恋。那时大燕内讧,许多人不想你哥哥当皇帝,可你哥哥想当皇帝。他知道谢宜能帮他,就把谢宜丢在了埋伏中,自己逃回国当皇帝去了。可谢宜就算再聪明,她一个女子,能杀掉那么多男人吗?后来,谢宜万箭穿心而死。外人恐怕不知道,谢宜是谢家这一辈中,唯一能预算天机的。她十岁时,就已经画出了谢家此后百年的图谱。这样的天才为了一个懦弱的男人死了,谢家人如何善罢甘休?
“他以为今日一局,是我所布,为了给谢宜报仇。”谢兰静轻轻笑,目光能看着那火,语调也十分轻柔,“其实他错了。”
“我们家的人,都很薄情。二姐死了,我只是害怕。有些事,大抵是宿命,没法改变。就像是谢家的人,与天比心计,个个算无遗漏,却总是争不过天命。我们家的人,最长也活不过四十岁。谢宜死的时候,我就知道,身为谢家人,我也会那样年轻就死去。我根本不想做谢家人,我害怕做谢家人。所以我逃出了青显。”
“那年,三哥也离开了青显。和我不一样的是,他才是为谢宜报仇的那个人。慕容岳杀了一个谢宜,他要慕容岳用整个大燕来陪葬。他还要时不时就来刺一刀,慢慢的,让慕容岳受尽良心的谴责。”
此时,慕容堇已经呆住了,松开了拉住谢兰静的手。谢兰静看着火,慢慢往前走。慕容堇觉得她不对劲,要抬手的时候,却现自己全身动不了,她惊恐大喊,“谢兰静!”
风把谢兰静的声音吹得断续凌乱,“十年了……谢宜死了,他也死了。他有什么好呀,爱他的,恨他的,全死了。可我怎么办呢?我不想做谢家人啊。”
火光把天地照的大亮,大雪纷飞,慕容堇看到谢兰静走进了金碧辉煌的殿宇里,带着她优雅的身姿,和骄傲的爱恨。殿门关闭,她的身影像罂粟花般,妖娆而文静。雪水落在她含笑的眉眼,绽放出芳华,又寂寞凋谢。
她有没有一刻、曾经有一刻,喜爱过慕容岳呢?
她有没有一刻、曾经有一刻,不那么喜爱慕容岳呢?
说着“他有什么好”,却羡慕着谢宜。能在最好的年华,死在桃花里。还让那个人,念了一辈子。有那样一刻,谢兰静好像看到,谢宜站在桃花盛开的地方,抬头低头都是泪珠儿。
不远处有青年站立,别对她不在乎。
为什么桃花每年要枯?为什么馨香不能永久?
为什么盛年去的快,旧日欢爱永忘记?
——什么时候再见面,我们曾见面。
遥遥的,慕容堇似乎听到,谢兰静哼着歌。天地阴暗,歌声寂寞又凄凉,卷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大火中。她想起夏天湖水旁,谢兰静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