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岳沉脸不应,慕容堇怕急了,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额头青肿一片也不敢停,“他没有做坏事呀……你不要杀他……”
“三日后,谢书雁问斩天下。”慕容岳别脸,挥手叫人,把堇公主拖出去。
堇公主瘫坐在殿外,泪眼恍惚的,看着御书房的门,阳光折射的缝隙,在她面前一点点关上。有什么,在她脑中砰地炸开,她捂着嘴,眼见泪水答滴答滴敲在手上,晶莹剔透。
——谢公子,你说,大家都怎么了?
为什么你要为从来没做过的事担当责任?为什么哥哥会变得这么陌生?为什么我在这里哀求,却没有人相信你的清白?
☆、晚来天欲雪
夜半三更,慕容岳睡不着。他闭上眼,一会儿看到浑身是血的谢宜笑嘻嘻跟他伸手,一会儿看到昏蓝空殿静静跪着的慕容堇,还又看到千军万马血流成河……他出了冷汗,惊醒坐起,再无法熟睡。
不让内侍惊动太多人,皇帝披着一层单衣,出去踏月。白日的皇宫巍峨辉煌,晚上悄无人声,反而添些无语诉说的孤单。头上的月亮洒下银辉,干枯的丛枝孤零零地印在地上,几份狰狞。
或许是冬日景致凄凉,竟让他生起一份萧索感:他生于此,长于此,又能否老于此呢?
身边两三个太监为皇帝举着宫灯照明,不能体会慕容岳的心情。皇帝继续随兴走着,竟到了白日御书房外面,顿住了。他看到,清冷的月光下,凉寒的夜色里,少女跪在殿堂外。
她的侧影消瘦又憔悴,额沾了寒夜的霜露,身子微微抖。她明明已经虚弱不堪,却还强撑着,不肯倒下去。
周围虽然还有宫女太监们轮班伺候,可没人能劝动公主离开。
慕容岳的记忆不由错乱,回到当年前,为了他跪在父皇御书房外的慕容堇,除了身形比现在小些,一点都没变。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服输,一样的不向世情妥协。
慕容岳望着妹妹的侧身,露出一种无奈又伤感的笑:慕容堇,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呢?
为什么你一直这样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我却一直懦弱地逃避自己的喜好?如果当年的他,有慕容堇一半的勇往直前,事情便不会到这个样子。
内侍察言观色,悄悄询问陛下,“长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身子很娇贵的。陛下跟公主生气,也要顾着公主身体啊。不如老奴上前,要公主先回去吧?”
慕容岳半晌无话,又转身离去,“算了……让她跪着吧。”他这妹子从小主意大,他说不动她的。
然后,散步着,竟也走到了冷宫前。愣一愣,就继续往里面去。内侍也知道皇帝和兰妃的感情很复杂,因此谁也不敢劝。
冷宫果然一点人气都没有,跟着不受宠的妃子,宫女们早就睡去了。可里殿的灯,还是亮着的,显然主子习惯了晚睡。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慕容岳进了屋。
他看到谢兰静坐在灯火下,低头作画。乌黑的长披散,遮住她雪白的耳珠和脖颈,侧脸在灯火里闪烁,很专注温婉的样子。慕容岳无奈地笑笑,他知道,旁人或许要等他近身才能察觉,他的兰妃却是很容易觉周围人的。她如今神色淡然地继续作画,显然是不想理会他。
也是,一日小吵,五日大闹,谢兰静必然厌烦了他的脾气暴躁,连和他攀谈的兴也无了。
可是今晚,慕容岳觉得好生无,放眼看去,整个皇宫里,能让他畅所欲言的,也只有一个谢兰静罢了。
他走到谢兰静身后,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对待女子,一眼看到她做的画,因太过熟悉,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去,怒喝,“谢兰静!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画皇宫的地形图?”
谢兰静抬头,微微一笑,眉眼在烛火中摇曳生姿,“有许多心怀不轨的人要入京啊。”
“……你在说什么?”慕容岳沉着脸问。
不待谢兰静回答,守在外面的一个太监着急跑进来,“陛下,不好了!叙州的靖王爷和南野王两天前反了!正行军北上!”
“谢兰静,”慕容岳看着他曾经的爱妃,脸色只白了一下,轻声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么?你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是吧!”
谢兰静侧脸,看窗外,笑容略恍惚,“不止这些。我能告诉你,想当皇帝的,想得到大燕的,有很多很多人……慕容岳,在十年前,你把谢宜丢在千军万马中,让她被万箭穿心的时候,不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了吗?”
慕容岳不语。
谢兰静看他,目光冰冷又温柔,“在我出现在你身边的那时候,你不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了吗?”
谢宜,谢宜。前一刻比谁都爱他的谢宜,下一刻比谁都恨他的谢宜。那是他一辈子的痛。
“不要说了!”慕容岳大喝,往后退。
“那么,你还想知道,谢宜是谁吗?”谢兰静优雅地吹干净画上的墨渍,明亮灼热的眼睛盯着慕容岳笑。
你还想知道,谢宜是谁吗?
阿岳,你如此害我,我绝不原谅你。
你还想知道,谢宜是谁吗?
阿岳,我谢宜誓,你一定要为你今天所做的,付出代价。
……两种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搅浑,慕容岳惨笑出声,胸口沉闷,张嘴吐出血。
他望着对面的谢兰静,又看着地上那摊血,眼睛慢慢红了,声调喑哑,“其实,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我这一辈子,总是栽在你们谢家人手里了。只求日后,你谢兰静能念着我们十年恩爱,对我的族人,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