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岳不是个称职皇帝,他从来不怕被嘲笑。
这次,听到地牢铁索门拉动的声音,他就知道,慕容安又来了。于是,连眼睛都没抬,咳嗽着说话,“你不用再劝了,我不会退位,也不会给你龙印。你自己找吧。”
没有男人大声怒骂的声音传来,反而是一缕清香,细碎轻微的步子,缓缓在他耳边靠近。他疑惑地抬眼,视线因饿了好几天变得模糊,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桃红色身影,还有女子温柔的笑脸。
一时间,他头脑昏乱,手脚冰凉。好像突然回到好多年前的黑夜里,他也是精疲力竭地倒在路边,桃红衣裳的少女骑着马悠悠过来,哼一他听不懂的民谣。她走在桃花里,无论是声音还是笑容,都像是桃花一遍遍开放,映出刹那芳华的美。
见到他,只愣一愣,就下了马,对他温柔地伸出手……他记得她眉眼的灵动,笑容的清脆,还记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幽静像湖水,盛满了天地灵气。她的好,让他甘之如饴。
“阿岳,你跟我走吧,我能养得起你。”她站在杏花林里,眼睛弯起来,笑得一点也不淑女。
“阿岳,别担心,只要我在,你什么都不用管。”千军万马前,她拉着他冰凉的手,温和地安慰。
“阿岳,我恨你。”那是最后一刻,她鲜血淋淋地倒下,再没有温柔娇美的笑容。
十年的时间,他已经老去,她从未改变。少女的美丽,在他记忆中远行,每每将要忘记,又突然出现,让他记起。慕容岳早就认命,她不肯放过他。
“陛下……”
“宜儿……”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怔住,呆呆地看着对方。
慕容岳视线清明,才看清扶自己的,是兰静,神色一时顿住,“……你怎么穿这身衣服。”
兰静眸子低下,似在笑,平时柔和的声音微哑,“陛下不关心我怎么来这里,却在乎我穿什么衣服?”
“……你走过来时,和她很像。”慕容岳低哑着声音,好像还没从回忆里走出,“你过来时,我还以为她回来了,要带我走——兰儿,对不起。”十年了,他还是走不出来。
“没关系,”兰静轻声回答,温柔的外表下,是一颗似笑非笑的心脏,“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气氛僵冷,慕容岳看着兰静推开自己的手,站了起来,侧过身子,看黑暗地牢里照进来的唯一月光,声音也甜美得像月光,“陛下,兰儿要带安王爷去找龙印。”
“为什么?!”慕容岳大怒,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宠妃,伸手去抓住她衣角。
她仰头,眸子里像津着月亮,“因为他说,只要他当了皇帝,就放我和你离开,到民间做普通夫妻去。因为我喜欢,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受不了,你从来不在乎我。”
慕容岳松了握住她裙角的手,她的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他有点儿茫然,这不是他熟悉的兰静。
他的兰儿,温柔大方,贤惠的不得了。从来不会哭诉他的不专情,从来不对他脾气,更从来不会忤逆他。他想当好皇帝,她天天陪着他熬夜批奏折。他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她总是轻言细语地想办法。
她对他那么好——好到,他都忘了,兰静并不是没脾气没想法的纸人。
一开始的兰静,根本不是那么弱质纤纤的样子,独自闯荡江湖,单枪匹马救他一命,就笑嘻嘻地说出条件,“我想离开这个江湖,你带我走,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好不好?”
那么潇洒的兰静,却是一进宫,就开始慢慢改变了。变化那么缓慢那么迟钝,让他一点儿察觉都没有。等反应过来时,兰静已经成了温柔贤惠的兰贵妃,言行举止一点错处都没有。只有他还停在原地,呆愣失措,只能接受。
在慕容岳出神的时候,兰静悄然离开了地牢,去和慕容安碰头。这个国家,无论谁当皇帝,她都不在乎。
公主府上,慕容堇得到消息,“安王爷请公主去陪胥太子。”来人嘈杂,碎碎念了一堆安王爷的吩咐,送来许多贵重的礼品。还很得意地告知,安王爷在胥江太子跟前,百般说起长公主的好处,让胥太子夸赞不住呢。
“凭什么?”慕容堇冷笑,从小案后伸出素手,猛地推翻送来的无数珍宝,明珠珊瑚掉了一地,“他请胥太子做客,凭什么要我作陪?我是卖唱女吗!”
来人被她吓着,跪倒在地哭丧着脸,“公主莫气,这是安王爷的话,不是奴才的意思……奴才这就回去,转告安王爷……”
“回来!”谁知那人屁滚尿流地爬了几步,又被慕容堇拦住。
回头时,慕容堇吸口气,变得和颜悦色,示意侍女们收拾被自己弄乱的珠宝,“本公主突然想起,自己很仰慕胥太子的才华。三叔太了解我了,请你让轿鸾等一等,我去换身衣服。”倏尔一转身,就绕到了屏风后。
来人目瞪口呆,他还没有适应长公主的一惊一乍呢。
慕容安的意思,慕容堇很清楚:他希望自己这个烫手山芋取得胥江的喜欢,然后让胥江出力,助他登上皇位;至于她这个公主到时怎么办,就不在他的考虑中了。所以慕容堇当然不高兴,这太侮辱她了!可同时,让她突然转换主意的理由,也很简单:她不能再等了。宴会在安王爷府中,或许会碰上些什么对自己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