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着头,昏昏沉沉,眼前是点点斑斓。
早已没了知觉的身体,竟然燥热起来。
喉咙干渴,他缓缓抬头,却只见紧闭的殿门,厚重的棉帘,和四周宫女太监冷漠的脸。
分明是雪茫茫的大地,干净如,纯洁无垢,却叫他看出了这世间最肮脏的一切。
晚膳前,他起烧来。
耳边是忽远忽近的人声。
“听说恒远病了,烧得厉害?”
兴文帝一身寒气地从殿外走进,身上的紫貂大氅上积着雪,被殿中的热气一熏,腾起丝丝缕缕的烟。
丽嫔袅娜的上前,解开系带,将大氅取下,温柔的用帕子擦去他丝间沾点的雪花,忧心忡忡地回道。
“是啊,这孩子本就身子骨弱,今早散了学,许是因太傅夸了几句,便欢喜不已,在雪地里顽,直到午膳前才回宫。”
“这一回来,还没吃东西,身上就热了起来,吵着说困。”
“我只当他玩累了,勉强喂了些鸡丝粥,他便倒头睡去。”
说到这里,丽嫔自责地轻叹一声,亲自端了姜茶递到兴文帝手中。
“都怪我!若我仔细些,没那么惯他,也不至于。”
她眼角渐湿,用帕子压了压才又道。
“我到底不是他生母,总想着多宠着些,他能感念我的好,却不想害他病了这一场,我心里难受得跟什么似的。”
“你也不必自责,他如今六岁,正是顽皮的时候。”
“太医开的药按时吃着,以后莫要再这般惯坏了他。”
丽嫔点头应着,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兴文帝继续道。
”北边战事初歇,狄国有意议和,朕打算从几个皇子里,挑一个去狄国。“
”事关社稷,总得仔细瞧瞧他们的秉性。“
听到这个,丽嫔瞪大了眼,又有些不安地问道。
”莫非陛下。可恒远这孩子身子骨不好,腿脚又不便,本就过得辛苦,若是远赴狄国,这叫我如何忍心?“
”陛下,他虽不是我亲生的,可自小养在身边,早已是和骨肉般一般无二,如何能割舍得了。“
说着,丽嫔呜咽地哭了起来。
她本就生得柔美,如今这一番梨花带雨,更添几分脆弱可怜,惹人疼惜。
兴文帝轻叹,将人搂住安慰道。
”朕知晓你素来心软,对恒远也极为妥贴,但朕膝下本就子嗣不丰,加之恒远命格奇特,朕也十分为难。“
”朕答应你,往后常来你宫中坐坐,若你能替朕诞下龙嗣,朕定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丽嫔立即收了哭声,感动万分,一双含泪美眸盈盈望着兴文帝。
片刻,二人便转入了内殿。
顾宇极虽烧得有些糊涂,却隐隐约约知晓了,他可能要被送去狄国为质的事。
之后的日子,是他自出生以来,过得最舒坦的。
因他高烧不退,日日都要进汤药,不能吹风,所以也去不了书房。
见不着几个兄弟,自然也就少了些磋磨。
即便几人假意来探望,也顾忌丽嫔在场,兄友弟恭一番。
而丽嫔得了兴文帝的承诺,难得地对他和颜悦色了几分,吃食上也不再克扣,至少多了些馒头清汤。
只是,有些痛,是刻在了骨子里。
每每夜里,寒骨沁髓,让他辗转反侧,蜷缩颤抖。
忽的,一缕阳光,穿过枝叶,刺在顾宇极的眸子上。
思绪回笼,脑中的光影渐渐沉去。
他偏头闭眼,掩去眼底的戾气。
手中的银杏叶,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一层薄薄的细末,自掌心簌簌滑落,被风风扬起,散落在尘土里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