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着曲领大袖公服的男人,正是福州路泉州市舶司勾当公事,也是原主顾季的远方族叔,顾刚。他约摸四十岁上下,面色红润身材健硕。
按照原主本来的航行计划,他和其他商人都应该在十天前返航。不过至今没有消息……大家心中都清楚恐怕是海上遭遇了不测。
所以见到顾季好端端的从一艘番船上下来,他简直要惊掉下巴。
“阿季,你这是……”他激动的热泪盈眶,上前抓住顾季的手便不放:“你阿娘都要担心死了!若是你和你爹都没了……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季温和一笑:“阿叔,说来话长。先登记货物缴税吧,小侄这趟可是九死一生,待会儿说给您听。”
“是了,是了……”顾刚激动的双手发颤,急忙和顾季进到船舱统计货物缴税。顾季一边点货,一边讲自己是如何遇上海盗,又如何惊险逃命进永安港,然后怎么遇见年老的西班牙商人,怎么成为他老而无嗣时的安慰,最终获赠这条船……十分详尽煽情的说了一遍。
顾季简直用上了毕生的文学功底,差点把阿尔伯特号说哭。
货物不多,没一会儿就点的清楚明白。只是顾刚听着侄子讲的话,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也没想明白还有凭空送一条船的好事。
但顾季很麻利的掏出了赠予合用,让他登记。
顾刚看着这张合同,除了顾季签名的两个汉字之外,他是一个字都不认识。傻眼了半晌,他拍拍顾季的肩:“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放心,叔都会给你弄妥当的!”
“好嘞。”顾季十分爽快的交上所有税:“那小侄就先回家看阿娘了。”
“快去吧。”顾刚道。
顾季点点头,便从船舱往上走。他想先去找雷茨一趟。昨晚他便跟雷茨讲了要靠岸的事,但雷茨没和在永安港一般,说他究竟是留还是要就此别过。
“别找了。”阿尔伯特号道:“雷茨现在已经不在船上了。船刚到码头他就不见了。”
“啊?”顾季愣了一下,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失落:“那他要是再回到船上……你告诉我一声。”
阿尔伯特号内心祝愿雷茨再也别回来了。作为一艘可怜的船,他对海怪也有着老鼠见了猫一般的天然恐惧。
顾季往甲板上走,正看到王通在等他。船员们都很好奇泉州的样子,也纷纷下船游玩。而百姓们对这些异域来的人,更是凑起来看热闹。
码头上吵吵嚷嚷的,李日尊也向顾季走来,身边跟着垂头丧气的拉姆。
“多谢郎君带孤到这里。”李日尊向他行了一个礼,双眸直视:“若来日再见,必将报答郎君。”
顾季并不想和他再见面。他点点头,便看着李日尊和拉姆一起下船了。
旁边的王通这才凑上前。他肥硕的身躯被海盗关押时都瘦下来了一些,但很快又被阿尔伯特号上的良好伙食重新喂胖,看上去更加圆润富态。
一起住了几个月,顾季已经把王通当成好友。想到王通也马上就要离开阿尔伯特号,心中难免有些不舍。
“我来向您辞行。”王通点点头,手中摩挲着带给女儿的布娃娃:“这一趟太不容易,我赶紧回去给家人报个平安。”
顾季表示理解:“替小弟问嫂子安。王兄是走水路回去,还是坐车回去?”
“我可不敢坐船了。”王通忙道:“可不是谁的船都像这个一般稳当。您要是哪天到杭州府,千万别忘了来光临一下寒舍。”
“我家就在码头往里两条街,门口有两只石狮子。您打听打听就知道。”
顾季表示自己记住了,看着王通的背影渐渐走远。接连和雷茨与王通告别,他心中好像憋着什么一般郁郁不畅。
看到布吉还在船舷上无所事事,于是抓壮丁让他雇人把货全运到市场去。
布吉欲哭无泪。
安排好这一切,顾季便下船走入泉州府。
从海盗船上他一共抢了1000贯,算上进货、关税、雇佣花销,现在顾季手中只剩下20贯铜钱。他雇一辆马车,直接将他拉到原主家门口。
这是一间两进的小宅子,已经十几年没修整过。即使打扫的干净利落,但仍然显出一些陈旧的气息。院里的树木伸出院墙,袅袅炊烟正升起。
在原主父亲出事前,本来是打算换新房的。不过物是人非……这件事情就再没提起过。
顾季抿了抿嘴唇,迟疑一步,上前敲敲门环。
“叩、叩。”
“吱呀——”
门开了,开门的是个约么十岁的小姑娘。她粉面桃腮,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襦裙,两个丸子髻简单盘在脑后。
“阿兄回来了?”她看到顾季,不可思议的张大嘴巴。
顾季浑身好像僵硬住了一般。这是她他妹妹对吧?他该怎么和妹妹打招呼?妹妹和原主熟不熟?自己不会露馅——
“不对,你不是我阿兄。”小姑娘看着他,突然皱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