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立储之时,这是极其重要的一条标准。刘闳被立为太子,可是他的母亲,仍然是夫人。而皇长子刘据虽然被封为齐王,卫子夫也是夫人的位份。但是王夫人死了,卫夫人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汉家换太子的事情也是有先例的,刘彻的太子位就是顶了他哥哥刘荣的。为了确保刘闳太子位的稳固,请册其母为后似乎是必须的。
然而,还有疑虑,毕竟当年刘荣已是太子的时候,大行请册栗姬为后被诛,而后栗姬、刘荣俱败。现在,石德为刘闳愁了——请是不请,这是个问题。请册吧,哪怕不生当年栗姬、刘荣的悲剧,一旦被拒绝,那就等于是向天下宣告刘闳的太子位不稳了。不请,卫子夫活着、刘据活着,卫青看着仍然不倒,这也是刘闳的一大威胁,哪怕卫青现在是刘闳的师傅——学生和外甥,哪个更亲?
于是,趁着刘闳听其他课程的当口,石德跑过去与韩嫣商量。韩嫣听了石德的话,顿了一下,看向石德的眼神有些复杂。
石德道:“陛下自立太子以来,稀近后宫而常居学宫,悉心教导太子,可见陛下对太子抱了很大期望的。然而,太子之母却没有皇后的名份,有些不太稳妥,”回廊上只有石德与韩嫣两人,石德还是四下看了看,“如今陛下春秋正盛,先前虽然病得有些凶险,现在看来仍然身体康健,如不趁着陛下对太子关注之时请立太子之母,若是……等到陛下返身有了新宠,立了新皇后……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刘闳的地位可能会受到挑战。
石德此人,万石君的亲孙子,家风严谨平日看来甚至有些呆板到了让人觉得白痴的地步,但于政治却不甚死板。作为太子少傅,他对于刘闳比对刘彻更尽心,行为更倾向于为刘闳谋划。虽然在韩嫣看来,这并不是个好现象,在石德这个位置上,日常中通过教导来加重太子的资本,是师傅该做的,然而,明显的谋士色彩就是“好心办坏事”的行为了。所有太子的师傅、属官都会遇到这样的困扰,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在为后来铺路,已经想到刘彻身后事了,也会让刘彻有一种儿子与自己不一心的感觉。然而,出于做人师傅的良心,又不能不为学生考虑。
请立皇后的事情,臣下固然可以做,只是指名想要请立某人为皇后,实在不是臣子该做的事情。请立王夫人,还有一个困难——她已经死了,而且还埋了,这样的事情没有先例,到底该怎么办?
韩嫣木了,近年来刘彻稀近后宫,他是知道的,两人之间过得也是滋润。他却压根忘了,太子,需要一个皇后母亲,这个皇后母亲必定是刘彻的合法妻子,不管死活,都是一样……
终于明白了刘彻前日的心情,韩嫣仰头,看着远方天际,白云在蓝天上变幻着图案……
“丞相?”
“王夫人已然薨逝了,前面,无便可循,”韩嫣i酌着开口,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便是有,如今桂宫也没有正式主事的人,且由卫夫人权摄。立了死皇后,下面,少傅说,要不要再立个活皇后?”
石德一愣,额上开始冒汗:“这个——”齐王的生母,如今是后宫位份最高者,虽然不如年轻人得宠,在后宫资历和美貌同样重要,卫青现今还是大将军。要不是想到卫氏潜在的威胁,石德也会这么想早日确立刘闳“嫡子”的身份。现在一想,追册了一个皇后,就等于打破了汉宫多年无后的局面,那么,再立一个活着的新后,也是正理。按理,生下了皇长子的卫夫人,是极有可能的。到时候,齐王也就有了嫡子的名份,他还是长子……
“少傅还没与别人说过吧?”
“还没。”石德答道,其实是与其父石庆提过的,只是石庆比石德更谨慎,让他先与韩嫣通个气,免得被误以为是向太子邀宠。
“那先谁都不要说,”韩嫣想了想,“且探一下陛下的口风吧。”
“丞相与陛下素来亲近,不如,再辛苦您一下……”探皇帝口风,是项风险挺大的工作,石德有些吱唔。
“也只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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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去桂宫了。”到得宣室求见,只遇到留守的小宦官。听到这样的回答,韩嫣站住了。小宦官见韩嫣面色不太好看,也不敢再接话,许久方道:“夷安公主生日,卫夫人请陛下去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刘彻身边有过宠爱、生过孩子的女人几乎全部早逝,失宠被废的阿娇倒在长门宫里活受罪,如今活得长的只得一个已经不受宠的卫子夫。连李姬,在儿子就国没多久也抑郁而终。
这夷安公主,便是生母早逝,刘彻便命卫子夫抚养她。夷安公主,早早地被刘彻许配给隆虑公主之子昭平君,以安抚姐姐了,她的生日,说重要还真有点重要。
“奴才给您去桂宫通报一下?”
“不用了。”略一颔,转身走了。
“昨儿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淡淡地回道。
“夷安生辰,总要过去的。”
“嗯。”
刘彻歪头看了看韩嫣:“一定有事。”
“太子生母,”韩嫣顿了一下,“总要给太子一个嫡子的名份才能断了底下人的疑虑。”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彻。
“我没想过死后还要有个女人与我并肩。”
“?”满眼问号,忽地想起,刘彻,他的茂陵,没有皇后陵园。初立茂陵的时候,阿娇在位,却也没有立皇后陵园,阿娇为后十余年,也不见他提过立皇后陵。史上卫子夫在位三十八年,也不闻茂陵有后园。即使传说中的卫青墓占了皇后的地,从卫青死到卫氏败,尚有十余年的时间,也没见这方面的记载,死生大事……
“闳儿的事,你不用担心,”刘彻握住韩嫣的手,感到韩嫣的手一颤,用力反握住了自己,“我必不会令你再为难。”
“若我册了王氏,她的家人位置就定了,闳儿会不好办。王家人,无才无德,一旦被我荣养,日后便是闳儿也动他不易。不册她,我也不用再册别人。我倒要看看,谁敢请立太子庶母为后。”
追册之事最终不了了之,太子的师傅们开了个小会,互相约定提醒警告一下同僚、故交,不许再提此事,以防重蹈栗氏复辙。做了太子师傅,前程甚至上就与太子挂上了钩,为太子考虑的时候真是比为皇帝考虑的时候还要多,对太子比对自己儿子还卖力。便是像石德这样的正直人,也暗自祈祷——陛下不要再有新宠了。
现在不是建元初年愁皇嗣的时候,皇帝已经有了四个儿子,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很少了。便是没再生儿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朝中终于没有泛起立后的声音。
这也有刘彻的威严日盛的缘故,同样的事情,在初登基时,便是与国有利的事情,不买账的人照样一大堆,在位时间久了,便是出了昏招,大臣们也少有反对。大臣也会欺负菜鸟皇帝。
如今的刘彻,少有人敢触其逆鳞。他定了主意不想册后,太子的师傅们也表了态,想在这上头有所动作的人,终是没敢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