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年)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物反常即为妖,那么,天呢?皇帝号称天子,天象上出了问题,日蚀,有丞相顶着,前头已经出了一回了,丞相也定了新人了。如今再拿丞相说事儿,就不厚道了。再说,这柏至侯自三月做了丞相,他可是什么事儿都没插手啊,无为而治,他做得挺好的。
于是,一干修书的博学之士,在刘彻忧郁的眼神下,开始为皇帝开脱。
先是分析:“如日夜出,非常象也。”
“日当昼出,此出于夜,孛天理。”
最后,扯出阴阳五行,说这是日夜颠倒,最后就扯到当正君臣之别来了。淮南王刘安,身为藩王早该就国,如今却还在京,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不合规矩么?天象示警,就是说他了。
于是,一群被新君“慈和向学”所感动的博学之士,轮番上书,请求皇帝和太皇太后让淮南王归国。
读书人的嘴,其威力,非亲身领教不能体会,何况是一群“博学宿儒”?因为对知识的敬畏,大家对于读书人,从骨子里带着一种信服,识字的人说的话比不识字的人更让人愿意接纳,读书人说了,大家通常会不假思索地去宣传。刘安再不走,他的好名声也就算完了。
还有一些大臣,是景帝在世时用惯了的老人,诸如张欧、周仁等,在他们看来,太皇太后与皇帝斗气,是他们祖孙俩的事情,外臣不好插言,但是一牵扯到藩王,他们就要有话说了,也是支持请淮南王早日归国的。再如石奋一家子,一向谨遵法度,对此事自是不会反对。武将早被刘彻连着韩嫣通过李家父子给拉拢了过来。朝中大臣,在此时,意见竟是出奇的一致。
于是,在刘彻带三分阴险的微笑下,淮南王刘安,终于启程了。
送走了刘安,刘彻真是太高兴了!这些日子,刘安就是压在他心头的那块石头。刘安在长安里四处活动,还真没有明目张胆地做什么大动作——真要让个藩王在长安城里大肆活动了,这帝与王,差不多就是摊牌了,也只有梁王曾经这么干过,最后他也没斗过景帝,刘安还没这个胆子——可他小动作不断啊。长安关于刘彻“无子”的流言,跟他,是脱不了干系,可他又没有明着说,皇帝没儿子,让我来干吧,瞧,我家儿子都这么大了。再者,说这话的,是皇帝的亲舅舅田,事要是捅出来,刘彻更是面上无光。刘安的一双儿女偏又得窦太后喜欢,甚至还让刘陵“过些日子再来玩”——刘彻能高兴么?不动刘安,刘彻憋屈,动刘安,没个正当的理由也不行,刘彻还是憋屈,一直憋得快要内伤了。
刘安走了,如果允许的话,刘彻简直要大宴宾客以示庆贺。
看着刘彻一直上翘的唇角笑弯的眉眼,韩嫣抖了一下,又溜回上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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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章宫里,气氛还是不错的,尤其,刘彻最近陪着阿娇,鲜少有机会踏足此地,韩嫣能够在这里得到一丝安宁。
做卫青的文化课老师,其实就是晚饭后到睡前一小会儿,旁的时候,他也抽不出时间来。再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无端端的,也是给卫青惹麻烦。李当户对于这样,已经有些不解了:“没事儿歇歇也是好的,教他做什么?咱们也算是兄弟了吧?怎么不见你待咱这么热乎?”言下之意,你很不对劲儿。
“你再小十岁,我也当弟弟似的教你,”韩嫣冷笑,“叫声哥哥来听听。”
李当户一巴掌拍下:“滚蛋!老子比你大!”寻思了一下,“小阿说该有8岁了吧?还真是差不多的年纪。”他当成是爱屋及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以为韩嫣这是移情作用,值班见不着自家弟弟,所以对一个年纪小的孩子便亲切了一些。
卫青也确实争气,凡是教的,都认真地去看,他还要当差,不比韩嫣当年,韩嫣的差使是伴读,工作就是读书学习,两者不冲突,卫青还得当完了差才有时间做别的。虽然韩嫣也没多少时间教他,每日的课程量不大,卫青却也一直跟上了进度,这让韩嫣真的很佩服。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累。大将军的似锦前程,确是自己挣来的。
四月的一日傍晚,韩嫣正在教卫青写字,数日不踏足此地的刘彻,来了。
建章不是长乐未央,因此,规矩就要松一些,刘彻摆了摆手,不让通报,自己悄悄地走了过来。
“这谁啊?”刘彻声音很低沉。
居然忘了这是他自个儿带进来的,韩嫣见着卫青僵硬的表情,觉得悲凉:“这是卫青……”犹豫了一下,“不是你带来的么?”
刘彻想了一会儿,脸上有点挂不住:“呃,好像是,在干嘛呢?”忙转了话题,人家姐姐早被扔脑后了,此时见着人家弟弟他都没认出来,刘彻不太好意思了。又有些恼,都因为他出轨,带人回宫,这后头才闹出一堆的事儿,他心里厌着阿娇还得陪笑脸儿,如今见了卫青,这段很想遗忘的不光彩的事儿,等于又被翻了出来,他有些迁怒。
韩嫣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刘彻会不待见卫青。不管后世如何评论,至少有一个论点是可以肯定的,建元三年遭到绑架以后,卫青便进入了刘彻的视野,并且一直恩宠不断,卫青自己又争气,卫氏遂成五侯之势。而在此之前,刘彻对卫青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照顾,基本上,整个卫家,都被他忘到了脑后,若非卫子夫“啼泣请出”大长公主绑架卫青,刘彻怕是连人家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现在是在建元二年,刘彻就算是对人家没有青眼有加,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怎么在这儿了?”刘彻皱着眉头,“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要报么?”
“夜长无事,跟阿青识字呢。”
“没事儿就早些歇了,别做无聊的事情,”刘彻不太高兴,对着卫青,“你下去吧。”
“喏。”卫青垂,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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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怎么过来了?”刘彻明显的低气压,韩嫣便开始找话题。
“我不能过来?”刘彻阴声怪气,“陛下?嗯?”歪着身子靠上来。
韩嫣忙扶住了他:“这些日子,不是忙么?今儿怎么得闲了?”
“忙了这么久,还不许人闲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