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帝崩于未央宫。遗诏赐诸侯王、列侯马二驷,吏二千石黄金二斤,吏民户百钱。出宫人归其家,复终身。二月癸酉,葬阳陵。”
“甲子,孝景皇帝崩。遗诏赐诸侯王以下至民为父后爵一级,天下户百钱。出宫人归其家,复无所与。太子即位,是为孝武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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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启死后谥号为“景”,所以被后世称为景帝,之前景帝景帝的叫着,不过是个习惯的称呼,毕竟,大家对刘启这个名字没有对景帝这个称呼熟悉。
刘启死了,地球还是照转,只是天下,有点人心惶惶。皇帝死,被称为驾崩、山陵崩。擎天支柱垮了,无知吏民,自是惊恐万分。
不光是无知吏民惊恐,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因为明白权力交替时刻的黑暗,更是惶恐。
朝臣们很是惶恐,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这太子即位,朝廷上要怎么洗牌?
窦氏、陈氏固然无碍,窦太后活着,窦氏自然无恙,陈氏因着刘彻登基阿娇成为皇后,成了正经八百的外戚,只有更上一层楼,更有甚者,陈氏已经开始幻想起阿娇成为太后之后陈家的风光了。王氏、田氏,新帝舅家,自然是新贵,王太后又健在,这富贵已是三个指头拿田螺——十拿九稳。便是太子旧班底,依照惯例也会随着新帝登基有所安排。连韩嫣这样的新帝心腹,大家也是高看一眼的。
能确定前途的人毕竟是少数。不确定前途的人,开始不顾景帝新丧,四处活动。四姓外戚之家、卫绾的丞相府一时宾客盈门,无奈这些人须得进宫参加葬礼,大家只好守在大门口,以期有机会撞上大运得以相见。平阳府外一样热闹非常。卫绾是个谨慎的人,丞相府闭门谢客,说是丞相领头治丧,无暇见客,理由正当。走外戚门路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以馆陶大长公主的府邸最为热闹——新皇后的母家、窦太皇太后的唯一嫡女家、王太后的亲生女儿婆家,想不热闹都很难。
韩嫣也算是一介新出炉的红人了,也有人想走他的门路,无奈他家住得远,赶路不方便,就是找到城郊庄园,那里规矩也极是森严,韩嫣和韩则早就通过气,夹起尾巴做人,半分礼金不收。韩宅连大门都不开,韩禄守在角门外:“我家大人不在家,只有老夫人和小主人,老夫人说了,寡居妇人不便见外客,小主人才六岁,大家都回去吧。这东西奴才可不敢擅自收了,不然大人回来非揭了小的皮不可。”
“自先父去后,则与嫣弟已分门立户,实不敢越俎代疱。”韩则如是说。“嘿、嘿、咳、咳、……”咳得惊天动地、鬼哭神号,眼瞅着要咳断气,胀红了脸,拱拱手:“则一向体弱,大家见笑了。”关门!
说他体虚也是真的,只是最近保养得宜,身体虽不见大好,也不至于一说话就上气不接下气,他绝对装的。大家都知道弓高侯掉下过马,伤了身体,也不敢劳累了他,只得散了。
“一群没脑子的混蛋!这时候到处乱蹿!害得爷得咳这么凶!累死我了!不知道爷身子不好么?!”
韩府总管后脑勺上挂着大大的汗滴:侯爷您这牢骚得中气十足,还说身子不好!您装咳嗽的时候那么卖力,不累才怪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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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更是乱七八糟。
如果说宫外只是忙乱,那宫里就是忙乱的n次方。
至少,宫外忙了一天,还能回到自己家里休息。这宫里忙了一天,还不一定能找到睡觉的地方——移宫!
景帝崩,按照惯例,刘彻在灵前即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尊皇后王氏曰皇太后,立太子妃陈氏为皇后。景帝病重期间,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着手进行了,此时不过照着规矩来,倒也不难。
难的是下面。太子成了皇帝、太子妃成了皇后,不能再住在太子宫了,刘启死了,未央宫前殿是空出来了,刘彻随时都能住进去。可王皇后还活着,阿娇要进椒房殿,就得让先前的王皇后、现在的王太后,先搬出来。太后得住到长乐宫去,长乐宫与未央宫是两个独立的建筑群,这家一搬,就搬得远了,而且,搬的不仅仅是主子,连他们身边使唤的奴才也得跟着搬,真是个浩大的工程。
要命的是,阿娇进椒房殿也就罢了,王太后进长乐宫却还要再费一番周折。长乐宫主殿是长信宫,自吕后起便是太后的正经起居之所,偏偏这时候已经是太皇太后的窦氏还住在里头——谁敢让老太太搬家?
最后,只能委屈了王太后,住进长乐宫另一所殿房——薄氏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也是住着长信宫,窦太后当时住的长秋殿。成了太后,却没能住正殿,原本住的正殿又让儿媳妇给占了,王太后不太乐意,却也不能抗议,好在景帝新丧,大家脸色都不咋地,没什么人看得出来。
好不容易宫是移完了,麻烦还没完。先帝无子女的嫔妃,后宫的宫女也要处理一下。这后宫的事按规矩是由皇后做主的,阿娇挽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立一立皇后的威严。王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头上顶着窦太后,凡事都要请示。阿娇做了皇后,太皇太后是她亲得不能再亲的外婆,便谁也不用顾忌,请示的事,自然是没有了。王太后先丢了正殿,后丢了后宫权柄,脸色更加阴沉了。连刘彻去问安、周围人跟着拍马屁,改了对母子二人的尊称,口称“太后”、“陛下”都没有让她怎么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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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的混乱,都没进刘彻的心。
自景帝病重,刘彻侍疾,韩嫣的假期便被取消了——皇帝都快死了,臣子还敢要休息,你是想跟着皇帝一块儿安息了吧?——一直跟着刘彻。自景帝去世后,半个月来,刘彻的举动,韩嫣都看在眼里,不免为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忧心不已。
刘彻的状态很不好!
韩嫣对于景帝临终前的那些话,心里极是腻味,对这个皇帝的死,也没什么悲伤的感觉。正月天冷,宫里常备姜汤,他趁着机会摸了两块,拧了汁浸了块帕子。哭灵的时候全仗着帕子的功夫,也是泪眼朦胧。
刘彻哭却是真哭,凄凄惨惨,这倒不是擦了姜汁。亲生父亲死了,本是伤心的事情。这亲生父亲待自己还好得不得了,捧上太子宝座、给他娶了个靠山、除了所有可能的障碍、拔了会找麻烦的刺儿头、教了如何做皇帝,连儿子对于同性相恋的情感问题都给了处理意见却没有强硬命令执行,临死前还惦记着身后儿子的江山。真是尽心尽力,考虑周全。这样的父亲,他的死,让刘彻怎能不伤心?
伤心之下,刘彻按足了礼数,比韩则守孝时还严谨。汉宫当然不会让皇帝大正月的睡茅草,都是除了绣服和带绣纹的卧具便罢,刘彻命人换上布被麻衣,前三日水米未进,第四天后,每日两餐只有稀粥,菜都不想吃,胃口很差,每餐一小碗稀粥也常是吃一半剩一半。头七天,扎堆儿守灵的人,包括王太后、陈皇后在内的诸人都认为皇帝这是为天下表率,而且,这不是慢慢儿吃东西了么?便没有放在心上。底下的人见这样,以为皇帝是要好名声,也不敢上赶着讨好,进吃食,免得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
头七过后,便是忙着扶景帝梓宫入阳陵。景帝从断气到入陵,满打满算也就十天。葬了景帝,汉宫便忙着移宫,都是在汉宫讨生活的人,后宫三尊大神比皇帝更需要讨好,而且阿娇威力不凡,宫女是不敢上前了,宦官们有春陀压镇,也不便乱动弹。外面的朝臣,忙正事儿还来不及,再说,也不能天天巴着皇帝问您今天吃了几碗饭不是?堂堂大汉天子,新鲜出炉的最高权力者就在这样的乌龙下,连着饿了十多天!
直到第十五日上,刘彻早上哭完灵,起身准备去长乐宫请安的时候,一阵眩晕,要不是韩嫣眼明手快扶起,刘彻就要摔个仰面朝天了。韩嫣这才开始警醒,一向身体健壮的刘彻,这不光是伤心——韩嫣这没情调的,从不相信伤心有这么严重的影响——他根本是饿的。
瞟了一眼春陀,趁准备肩舆的当口,韩嫣道:“春大人,我瞧着陛下似乎不大对劲儿,要不要——跟后宫报一下?”
春陀看了韩嫣一眼:“老奴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不好向后宫报信……”
这倒是了,皇帝身边的人向后宫说三道四……不想活了是吧?春陀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不过——韩大人却是太后看着长大的,情份自是不同——”小心地看了一眼韩嫣,“禀告一下也好,陛下有个不小心,咱们跟着的人也讨不着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