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生只是想看一下病人的情况。”大夫尴尬开口,“他刚才和我询问的也都是后续治疗方式,他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有些人没干坏事,但仍旧惹人心烦。”仲辰哼笑,“没有坏心思,我们就该感恩戴德了?世界残酷啊,可没这个道理。”
李经义没接话,阴鸷的目光在他脸上剜过,狠狠地指着简子星,“口口声声说要复读,要主宰自己的人生,追求理想,结果就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这种人远胜于你。”简子星干净果断地回答,“这条走廊上,唯一多余的就是你和你的司机。”
“我多余是吧?”李经义冷笑,“行,当我没来过这个医院,你就和你的朋友好好地一起度过高四时光,明年暑假,扛着一身债务,再拖一个植物人,一起去上野鸡大学。”
“到那一天,希望你保持住你的清高,出门别说是我李经义的孩子。”李经义指着他,“我丢不起那个人。”
李经义抬脚就走,司机气咻咻跟在后头,大夫和护士全都追了出去。
“有钱有权势的人。”仲辰望着他们的背影,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走到哪都能唱一出戏。”
许久,走廊里终于重归安静。
简子星动了动有些麻的腿脚,而后他走到门口,顿了顿,忽然想起自己穿着睡衣,于是把睡衣的帽子拉起来套在了头上。
按下有些沉重的门把手,推开那扇隔绝两个世界的门。
简华平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刚才外面的一出闹剧与他没有任何关系,静默到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一阵风吹过都吹不动他的头。
植物人,对外界彻底丧失了感应,更遑论回应。
简子星走到病床旁边,垂下头杵在那。
仲辰无声息地站在病床尾,一边看着简子星的侧身,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摸着机器人小蟹。
冷冰冰的金属外壳,很光滑,近距离看那对液压钳下的钢骨设计,惊艳的感觉顺着神经密密麻麻地涌上头顶,让人震撼非常。
简子星是个从头到脚都是矛盾的小孩。仲辰一边打量着他一边心想。
狂,冷漠,毒舌,但是永远都会向别人伸出手。
这个机器人当初远远看去,像是牺牲了所有灵活性来堆杀伤力,未免用力过猛。但近距离,看清了液压钳里面如同人骨骼关节一样精密的构造,才现简子星其实把所有的灵活都藏了起来。
藏在庞大的暴力之下。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简子星忽然伸手撑在了简华的病床上。
而后仲辰看着有两颗水滴掉下来,在床单上洇开两个浅青色的小圆圆。
“嗳。”他忍不住说,“别吧,对着一个植物人哭,好没天理的。”
“为什么没天理。”简子星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和平时一样嫌弃兮兮。
仲辰松了口气,勾起嘴角,“真以为植物人就没感觉了?我拜托你,植物都有感觉的好不好。你爸感觉到他宝贝大儿子在病床前哭出了一副被生活按头墙奸了的样子,他却动不了,你这不是难为死他了吗?”
“闭嘴。”简子星没好气说。
仲辰叹着气乐,过一会走过去,伸手拉下他的帽子,在他头上呼了一把,“行了大学霸,别在这了,咱俩出去合计合计吧?明天怎么说?你本来是不是想明天来给你爸转病房的?”
简子星站在那半天没动,呼呼喘气,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堵着声音说道:“爪子欠剁。”
“真是个事儿精。”仲辰乐着把他帽子罩上,“给你给你给你,一不高兴就戴帽子,脾气大的要死。”
“我们憨憨脾气都大。”简子星说。
仲辰夸张地叹了口气。
走出医院的时候都过了一点了,医院里的路灯有些瘆得慌,仲辰跟简子星并肩顺着沿江线往附近的居民区晃。
简子星手机响,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接起来。
“嗯,是闹起来了。”
“没事……他也不会再来找医院麻烦,这点理他还是讲的。”
“嗯,放心,我也没事。明天我来办转病房手续,除了上次说的之外还要什么生活用品吗?”
“嗯,好,明天见。”
简子星挂断电话,长长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你在这个医院有认识人吗?”仲辰问。
“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在这家医院当护士。”简子星说,“但她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我也不想让陌生人知道,所以……”
“所以什么?”仲辰扭头看他。
简子星眼睛已经不红了,心烦地叹口气,“到底是怎么能雇到你头上去的?我真是服了……”
“我不是要被谢老板杀人灭口了吧?”仲辰忍不住乐,“我太怕了。脑补出今天白天谢老板拿着电钻滋滋磨刀的声音。”
简子星哼笑,“那点小把戏还用电钻?”
“您真是太厉害了。”仲辰笑得咳嗽,笑完后两人又都安静下来,走着走着到江边,简子星忽然停住。
他在江边的栏杆上趴着,眯眼看向黑漆漆的江面。
“我所有的秘密都在你眼前了。”简子星说,“李经义把我的老底掀了个干净,不仅让人知道我生父是一个人渣,还让人知道我死心巴巴地够着的养父其实压根不肯认我。现在躺在那里是个安静植物,万一以后醒来,恐怕张嘴第一个字就是让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