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大雪便骤然纷然在并不相宜的季节里,连廊外那一片桃树开得极盛,花朵本是被灵力强拘在枝头,此刻失了倚仗,谢了满地。
皑皑白雪覆上一地花瓣,青涩的桃花香清冷下来。
苏漾已近失了焦的双眼望向天幕坠下的大雪,话音断续,“司景行,我只求你一件事,我想家了。”
那位名震沧泽的神君跪在雪地里,抱着没了气息的那具尸身,犹如怀抱着一场轻轻一触就会醒过来的梦,却困顿其中,脱身不得。
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涂境那夜几近是被血洗了一遍。魔神状似寻常,只是一言不,可只一晚,魔神剑饮下的血便比从前数月还要多。
唯独放箭那人,除了苏漾,再无第二个人见到,司景行翻遍了整个皇宫都不曾找到半分痕迹。
苏漾醒过来时,以为已经被送回了云境。
司景行答应了带她回家,自然不会诓她。只是她没想到,司景行为她开了聚魂阵。聚魂阵,上极九天下极九幽搜罗已故之人散落的神魂重聚拢的上古大阵,对布阵者要求极高损耗极大,且是多开一日便多一日的损耗。
沧泽已有千年未见此阵——诛天之战后沧泽无人有能开此阵的能力,诛天之战前,就连诸位神君也不会贸然开此阵,这阵法拖得时间久一些,甚至能将人生生耗干耗死,近乎以命换命。
聚魂阵若有神魂气息作引,阵眼上压三日,聚魂的度会快上不少。
可她醒过来的时候,满打满算,也只过去两天,而非她提前设计好的五日。
苏漾醒过来时,身上伤口早便处理好,衣裳也换成了她一向喜欢的石榴红的留仙裙,口中含着蕴灵珠,独身躺在榻上,月白床幔放下,隐隐遮掩住外头。一切都似乎她只是睡着了而已。她吐出口中珠子,从榻上坐起,掀开床幔,急急想去找父皇母后——没来得及提前告知他们一声,骤然便接到自己的尸,怕是吓坏了。
直到床幔掀开,她赤足点在地上,方后知后觉有什么不对劲。繁复的血色纹路自床榻下方蔓延开,隐隐流动着叫人不安的猩红光华,一路铺陈开。她下榻的动作带起了一点微风,床幔上方单独系着的招魂铃便轻轻“叮咚”了一声。
周遭陈设不像是在望辰宫,反倒像是……
看见不远处盘膝而坐的司景行,她悬在半空的心才算是彻底凉了下去。
司景行合着双眼,脸色苍白,只有脚下阵法的光华愈来愈盛——她这儿这么大的动静都不见他抬眼看一眼。
苏漾没想到自己醒来还是在他身边,计划被打破,一时有些烦躁。他当时明明答应了自己,会带她回家的,怎么就拖到了现在?
他看起来状态似乎不太好,只是不知她这样直接逃走,会不会吸引他注意。若是趁此机会再让他受一点伤……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手边儿不远处的魔神剑上。
苏漾拿起魔神剑,两人间的婚契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得到他的本命剑。她体内封印已被解开,这些天来她修为不退反增,竟然已至破心大圆满,与大乘就只差一步之遥。魔神剑接纳着她的灵力,微微震颤在她手中。
她看向司景行,他的憔悴太过明显,显出几分毫不设防的脆弱。手中剑突然有些沉,沉得她就要拿不稳。
兴许……她直接走,他也不会现。
她正迟疑着,面前人却倏而睁开了双眼。
像是仍在梦里。
他方才在梦中,也曾这样看见过她,可是只一触,梦便碎开了,甚至比不得水中月——至少鞠水捧月,即便月影散开,月还是在的。
他双眼血红,眼中惊喜悲恸交错,苏漾只望了一眼,便仓促收回目光,握着魔神剑的手打了一下颤。
不远处床幔上的招魂铃又响了一声,铃音清脆。
他像是猛地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非是梦。
他突然起身,苏漾下意识朝他横剑——司景行的动作猛地滞住,慢慢抬眼看过来,嗓音嘶哑,“漾漾。”
苏漾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眸光坚定,剑刃朝他又逼近了几分,“放我回去。”
剑刃切破了他脖颈,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
苏漾没想到他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只是这样就伤得到他,可她今日若是回不去云境,往后怕是更不可能了。
于是她只小心谨慎地盯住他,慢慢朝后退了半步,剑刃半分未退。
司景行抬手抹了一把脖颈,低头看了一眼,便捻开指尖自己的血。
这些日子来,他就像是只提线木偶,全仰仗那根细线吊着——聚魂阵聚的不仅是苏漾的神魂,也是拢住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细线。
如今,她既已醒了过来,聚魂阵便不需要了。
脚下阵法的光华骤然黯淡下去,渐渐完全熄灭,与此同时,面前人的面色似是一霎就好了不少。苏漾皱了皱眉,又重复了一遍:“放我回云境。”
司景行抬眼望着她,目光平静,却又像是潜藏着惊涛骇浪,他向前逼近了一步,任脖颈间那把利刃将他的血肉又破开一寸,“你说过,你一直都在爱我的。”
苏漾微微移开视线,“连死都是假的,说的话又算什么真的?”
他轻笑了一声,抬手握住剑刃,鲜血自他掌心滴下,同地上那血红绘制着的繁复阵法融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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