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碎瓷。李德贤端着刚熬好的药抬脚迈过去,给正小心翼翼收拾的宫人使眼色,叫他们先退出去。
张尚书来得不巧,正是圣人火气正盛的时候,还偏偏是为请立后而来,备受圣人信赖的老臣头一回被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走的时候脸上差点挂不住。
估摸着圣人平静下来,李德贤立马带了御医进来,开了服降心火的药。
圣人此时正坐在书案前,案上是摊开的奏折,可他的目光明显越过书案,望着地上出神。
李德贤顺着圣人的视线看了一眼,阳光自窗外折进来,照在地上一只碎开的琉璃托盏上,光芒刺眼。
皇帝沉沉吐出一口浊息,想起早年看过的一句诗——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将药碗奉上,“陛下,李御医开的药。”
皇帝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味儿冲鼻子得很,李德贤备了蜜饯糖水,圣人却只摆了摆手。
他正准备将东西撤下去,却见圣人又抬手,他动作一停,便见圣人从那碟蜜饯中拣出来一块糖霜杏脯。
李德贤看清的那刻立马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他突然记起,这杏脯是皇后娘娘当年怀着太子爷时,害喜害得厉害,又不爱吃太酸的,御膳房才琢磨着做了糖霜杏脯。
是他大意,这么多年过去,各宫里都在吃这些蜜饯果子,他奉上来的时候也就没多想一想。
偏偏是今儿个——看这情形,但凡是跟“皇后”二字沾上边儿,不死都得剥层皮。
他后背冷汗涔涔,忙不迭请罪:“奴才该死!”
皇帝捻过杏脯,指腹沾了层灰白糖霜,“李德贤,你在朕身边伺候多少年了?”
李德贤低伏在地上:“回陛下的话,算至今年,已二十又七。”
糖霜化开些许,粘在指间黏。
“好。”杏脯被扔回碟子里,皇帝擦过手,“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合该有数。”
这是在点他今日给四皇子和五公主送信儿。
李德贤的头重重磕下去,不断喊着“奴才该死”,几十下过去额前便渗了血。
他今日叫人去送信时,便做好了准备——可心中多少还有一丝侥幸。
当年若非圣人疑心难消,即便皇后娘娘因病早逝,也不该是如今局面。
虽宫中对此讳莫如深,但圣人除了厌恶和痛恨,万一,还有一丝不舍呢?
他曾三番五次承过皇后娘娘的恩,眼见着太子陷入困局,他如何能安然处之?
可眼下他才明白过来,这分侥幸就不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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