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萱身子不爽利,不能久留,等雨小些,便将大氅包了一包,带着绿翘走了。
衔池趁着还有段空闲,去看了眼宋弄影。宋弄影还在睡着,衔池不敢吵醒她,只远远看了几眼,见她面色好看了些,才放下心去,回了房。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过后,天骤然凉下来。衔池屋门前黄叶堆积,叶子打着旋儿卷在墙脚下,显出几分颓败的肃杀气息。
衔池特意早了一刻钟,没成想沈澈的马车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她戴了那支赤金衔珠步摇,抱着先前那件大氅,掀开车帘爬进去。
沈澈今日气色好了些——二皇子那儿一切顺利,他便少劳心一些。见她进来,他第一眼便看见她髻上微微闪光的步摇,连同手上那件儿一看便是被妥帖收过的大氅。
“阿澈,”衔池坐定,将大氅递到他面前:“这件还你。”
马车缓缓向前,衔池身子向前一倾,步摇上的坠珠相撞,叮咚作响。
沈澈却没伸手接,只瞥了一眼她的钗环,似是随口问道:“今日怎么戴了这支?”
衔池就等着他开口问这句,闻言眼中倏地亮了一下:“先前舍不得戴,总归也没人看,昨儿才拿出来。”
她这话里话外,是没把谁当人看?
还是。。。。。。沈澈眸色微动,紧接着便听她道:“因为想着,你会看。”
她这话,里里外外是不自知的亲密,偏生语气自然得很,叫人疑心是自己多想。沈澈深深望着她双眼,伸手去接那件她抱了许久的大氅,却没用实劲儿,只自上虚虚扣住衣裳。
衔池不好松手,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想抽手的冲动,马车恰在这时颠簸了一下,她顺势往前一扑,刚好将臂弯里的大氅送进沈澈怀中,而后借着巧劲儿抽身回去,像是被这一下颠簸猛地甩回了原位。
沈澈搭在衣上的手腕向下一压一翻,本是要托住她胳膊,最终却只接住沾了些余温的大氅。
衔池半真半假地拍拍心口。
她隐隐察觉气氛有些微妙,却又疑是自己多心,一来二去,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但不管怎么说,沈澈对自己的疑虑,该是打消了七八成。
步摇上的坠珠相撞,金线缠在一起,荡过几圈又分开。
方才有一刹,那坠珠跟着她动作向前一甩,曾擦过他的侧脸。
沈澈抓着大氅的手倏地紧了一下。
马车在夺月坊后门停下,衔池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今日相迎的,是昨儿教她跳舞的那个舞姬。沈澈便没露面,只看着她下了马车,跟人进去。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眼前,他才抬手,抹了把脸颊。
“若是舍不得,这时候将人带回去,也还来得及。”梅娘不知何时靠在马车边儿,揶揄笑着道。
她自是不敢随便掀车上帘子的,但人已经送到了,马车却还在这儿停着,车上是何人岂不是显而易见。
她听见里头那人轻笑了一声,声音温雅得一如既往,听起来温润多情,又更似无情:“今日得空,带她去北苑看看。”
话音刚落,车夫便得了吩咐,扬手便是一鞭。马车一动,梅娘慌不迭往后退了几大步,再抬头时便迎了满面马蹄踏起的尘土。
她对着那架远去的马车啐了一口,犹不解恨,转头看向夺月坊,忽的笑起来。
她混惯了风月场,旁的不说,倒磨出几分直觉来。
世子爷往后会不会后悔她拿不准,但她有预感,他迟早要栽个跟头。
他既说舍得,那最好是舍得。
梅娘去找衔池时,她正在房里练舞。梅娘也不急着进去,款款倚在门边看着,只抚掌叹了一句:“妙。”
衔池闻声转身,冷不丁看见她,眉眼一弯:“梅姐姐。”
梅娘走到她身前,仔细打量了她一圈,不知从哪儿扯来一截面纱,对着她脸比划了两下,确保能将她的样貌挡个七七八八,才绕到身后去亲手替她系上:“跳累了吧?走,去学点儿别的。”
不过未时,北苑的丝竹已不知奏过几轮。
脂粉香浓而不腻,各色舞姬来回穿梭,华服的衣摆拖曳过光洁地面,谁人足踝上的银铃轻振,响声渐远渐近,在丝竹暂歇的空隙里,惊起一串娇笑。
这是衔池第一回来北苑——上一世她单是学舞便已经分身乏术,沈澈也压根没想过让她来这儿看看。
他昨日说若她好奇也可以来北苑看看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只是敲打之意,让她收收心思。
没成想还真叫梅娘领她来了这儿。
“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梅娘引着她走上二楼,凭栏望向底下如蚌壳吐珠般的台子,台上七八个舞姬正在跳鼓舞,一时只听见鼓点阵阵:“一楼多是散座,这一层是雅间,有看好的舞姬可以单独点了来看。”
见衔池抬头往上望,梅娘笑了一声,“三层往上的,你便不用知晓了。”
衔池只好收回视线来,对着她点点头。
“这儿的规矩,面纱戴好,便没人会为难你。”梅娘随手拦下一个路过的舞姬,将她手中托盘接过,“你不必给这些人献舞,但要多走走看看。”
她将托盘连同里头的酒放到衔池手上,笑着道:“去送酒。到了时辰,我会来接你。”
这话说完,她便转身娉娉袅袅下了楼,片刻都未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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