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莞青捏着钢的指节泛了青。
三十岁的凌萧是什么样的呢?
野心勃勃、剑走偏锋,还没有学会用温文尔雅掩饰凶残的内里,也没有被岁月磨得无懈可击。
能对儿子毫无遮掩地展露恶意,也能说出“不杀朋友”;能把王国最优秀的向导们变成傀儡,也能因妻子不支持自己的理想而大脾气。
善与恶并存,危险却又不那么危险。
一如她所料。
第9o章世道。
接受采访的人换了一个,但采访还在继续。
这个“三十岁”版的凌萧在好友的身体里憋了数十年,一朝被放出,在恶意之前喷涌而出的,是倾诉欲。
或者说,是自负。
自信于眼下的情形完全在掌握之中,凌萧对晏菀青可谓是知无不言。
“是我提出了再生女巫计划。”男人微笑着,给话题起了个头。
“但祂给你们的是哨兵和向导的制作方法。”晏菀青将记录本翻开了的一页。
“荒野女巫第一次露面是在一百五十年前,”男人突然说道,“但这不代表,祂只活了一百五十岁。”
“所以?”女孩点了一下头。
“所以,祂所用的语言,与如今是截然不同的!”凌萧激动了起来,开始在房内来回踱步,“除了用大6通用语写出的标题和落款,谁也看不懂上面的内容,军部召集了全国的语言学家,才勉强辨认出那是曾经在上层贵族之间小部分流传的语言,据说是来自更为遥远的时代,至于破译——”
他卡了一下,才像是吃不到糖的小孩子般嘟囔道:“那可真是太过那群酒囊饭袋的能力范围了。”
随着帝国的破灭,旧时代的贵族们被赶尽杀绝,这也导致了许多依靠着“血统”传承的知识遭到了毁灭性的断代,语言,自然也不例外。
“税务官小姐,你知道我们是怎样的一个杰作吗?”凌萧放轻了声调,仿佛怕惊扰着什么,“每一个细胞都在最合理的位置,每一根血管都镶嵌得无比巧妙,我们就是由无数奇迹堆叠起来的神迹,哪怕是最为轻柔地干涉,都会破坏美妙的平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晏菀青想了想,给出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停滞?”
“没错!就是停滞!”男人大笑了起来,“我开始喜欢你了,税务官小姐!”
这是何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欢”。
然后他收敛了笑容,“在我小的时候,□□是最不实用的武器。”
“枪管里塞的都是劣质的火药,想要弹射子弹必须先点燃绳索,每使用一次便需要重装填,稍不注意就会炸膛,只有充做后勤部队的普通士兵才会拿着这玩意儿四处晃荡。”
“等我成年了,军队里开始流行□□,虽然也是单,但射极快,威力巨大,百米开外足以射穿一个成年人的脑袋。”
“再到我成了绿风的塔长,就连哨兵都配上了连□□,甚至有人构思了足矣炸毁整个城市的o39;子弹o39;并且提交了议案。”
“现了吗?同样是工具,万事万物都在展,除了我们。”
“枪炮在展,船舶在展,通讯在展,哨兵和向导渐渐由战场主力退居操纵者和奇袭小队,存在的意义变成了减少普通人伤亡,或许在哪一天,在那些东西不再需要人力操控的时候,我们和火绳枪就再也没有差别——”
凌萧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毕竟停滞的兵器,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终将被时代所淘汰。”
“但我们与火绳枪最大的差别,在于我们有生命,一旦被淘汰,迎接我们的不会是在仓库里吃灰,而是死亡。”
“我不想死,税务官小姐,”他认真说道,“我们的种群必须要进化。”
“……这个理由确实比单纯想成为完美生物要有说服力的多。”晏菀青沉默了半晌,做出了如上评价。
“税务官小姐是怎么看我的?”凌萧反而来了兴,“像宣传的那样,是个嗜杀成性的疯子?彻头彻尾的反人类主义者?“
“不,税务官小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o39;我们o39;。”
“荒野女巫把机会摆在了我面前,我必须给出一个合适的价码,而那个价码就是再生女巫计划,它是进化的钥匙,”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一句,“也是我家庭破裂的开端。”
“再生女巫是个骗局。荒野女巫并不想复制自己,祂只是需要许许多多的哨兵与向导来配合那些奇诡的实验,而进化的方法不过是附赠品而已。”
“从个体来看,这当然罪不可赦,但从种群延续来看,代价不过微乎其微。”
“但容暄她拒绝理解我。”
他又开始了踱步。
“她认为普通人早已习惯了无须面临风险的生活,哨兵和向导已经成为了王国的一环,是无法被抛弃的一部分,而我不过是在肆意迫害同胞——”
“她怎么能这么想我?!难道南方联盟的流血之夜还不能证明把希望寄托在那群自私自利的蛆虫身上是多么愚蠢吗?!黑街那群家伙难道不像普通人?可他们又有多少融入了这个国家?只要生殖隔离一日存在!我们就永远无法成为王国的一员!”
然而失态也不过是一瞬,凌萧很快变平复了心情。
“很久没有聊这么多了,我还真是挺中意你的,税务官小姐。”他坐回原位,笑了笑,“说真的,我有个儿子,算年纪应该比小姐大一点,应当也在军部任职,要不要介绍小姐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