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了解晏菀青,因为她是他一手塑造出来的作品,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她的父亲。
孩子总是逃不出父母的五指山,在他们彻底长大之前。
晏菀青毫不怀疑,在她说出“镇定剂”三个字的时候,陈洛就明白了她的打算——记忆重塑。
她要歪曲自己关于黑街的所有记忆,将之一点点编织塑造成截然不同的样貌,为此她必须陷入最深程度的沉睡,才能不动声色的在梦境里完成对自己记忆的改造。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避过高级向导对她大脑的搜查。
大总统一派找不到值得信任的向导,所以在这架飞艇上出现的是安杰娜这样的普通人,可一旦到达帝都,上了军事法庭,为了确保她的证词真实性,记忆搜查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为了让自己的谎言能够继续,记忆重塑就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平心而论,记忆重塑当然不会像是吃饭喝水那样简单,大脑是人体内最为精密的零件,任何有关它的举动都要慎之又慎,更何况精神图景的稳定是向导的根基,晏菀青要改造的并非是几分钟或者几小时,而是足足一周时间的回忆,长片、大段又连续,几乎等于是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推倒再重建。
这要是放到普通向导身上,这类行为无异于找死,可晏菀青不同,她的精神图景本来就与安定、平稳之类的词语无关。
从豪华酒店到汹涌海洋,从冰川游轮到疯狂马戏,晏菀青的精神世界一直在不断的破碎又重组,这也是她在遇到房其琛前从未与哨兵匹配的原因——大部分哨兵自己的精神世界都需要别人去安抚,真是疯了才会连接一个精神图景每天都要碎成八瓣的向导。
或许从医学层面来讲,她本来就是一个疯子。
当然,她重塑记忆的目的也不止于此。
作为一名孤儿,晏菀青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一丝依仗,这意味着她随时随地都可能像今次这样被大人物们所忽略,但也意味着她在面对异常事态时没有一丁点的门路和办法。
然而,房其琛不一样,他有一个统管军情处的老妈。
每个人的身份都有优势和劣势,房其琛的优势太过明显又摆在了明面上,大总统一派会竭力避免军部与他接触,以防一号哨兵从儿子手里获取相关信息来打乱他们的计划,因此,相比较于会被严防死守的房其琛,对于一号而言,被所有人忽略的她会是一个更好的突破口。
但问题在于,她会被忽略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人相信她一个刚毕业一周的小向导能接触到黑街事件深层次的秘密,这个“没有人”或许也包括一号哨兵。
晏菀青必须主动释放信号,引诱一号来找自己才行,而这个信号,就要隐藏在她重编造的记忆当中,为此,她甚至需要给自己安排一个与一号接触也不会引人起疑的身份。
例如,房其琛的恋人。
食指轻微勾了勾,晏菀青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没有砝码的赌博,每一步都朝着家破人亡的道路倾斜,可她没办法老老实实的坐以待毙,然后依靠“一号一定有方法救琛哥”这样的心理安慰去麻痹自己。
这并不是一个孩子一哭就能得到家长糖果安慰的世界,房其琛也没有一对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父母,关于这一点,曾经与他思维相连的晏菀青比谁都要清楚。
他本来可以跑的。
她的手指扣在杯壁上,青葱的指尖泛着用力导致的苍白。
晏菀青自认并非好人,但她绝对不能忘恩负义。
可她也清楚,在对方派来的医师眼皮底下搞小动作无异于天方夜谭,如果出现的人不是陈洛的话。
或许是对当初文件夹里一号哨兵的照片印象太过深刻,她决定赌一把。
赌陈洛会站在她们这一边。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承受着手指来回滑动的纸张出“沙沙”的声音,佩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看着记录板上浅浅的印痕,突然笑了起来。
“你会寻求药物的帮助可真是稀奇,”他意有所指的说道,“可惜我来时匆忙,有些不必要的东西就放在了家里。”
晏菀青在这一刻几乎以为自己赌输了,如果没有他没有补充下一句的话。
“不过,算你幸运,镇定剂算是我的常备药品,”陈洛冲她眨了眨眼睛,“看在你我师生一场的份上,免费为你服务。”
就像晏菀青所预料的那样,这支小分队主要的任务是对捉拿并看管房其琛,对自己这个附带的小虾米并不怎么上心,陈洛为她注射镇定剂的行为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在针头拔出后,她拿起杯子一口喝干了里面已经凉下来的可可,试图用舌尖残留的甜意来提醒着自己虚幻与真实的区别。
哪怕等到她再醒过来,区别就变成了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陈洛的药物总是非常奏效,没有等多久,困意就袭击了晏菀青的意识,她用最后一丝清醒迫使自己趴到了眼前的桌子上,然后在恍惚之间陷入了沉睡。
重塑记忆是个大工程。
晏菀青站在自己完美复制出黑街实景的精神图景里,看着街道两旁的古典建筑,陷入了沉思。
她这段记忆必须与她的叙述温和,又要巧妙的透露出一丁点无伤大雅的隐瞒,就像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费尽心机要去保全自己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