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话时,他又将时间向前调整了一下。
天空依旧是浓云密布的,但地平线尽头泛起了莹莹的光,远处有升起的蘑菇云——这是反监视者来到地球三,而这片宇宙还未毁灭的时刻。
我们来到万里之外的辛迪加总部,卡尔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我之后,对其他几个成员说了什么。除露易丝之外的所有人都点点头,神力戒有点抗拒,但他瞥了我了一眼,还是跟随大部队向反监视者的方向跑去,最后留在原地的只剩下霸和女王。
卡尔向我们飞过来:“夜枭?你不是应该在哥谭吗?”
说实话,我从未想过还会再见到辛迪加。在我眼中我们已经变成了墓碑和扫墓人的关系,可能片刻之后我也会加入其中,但此时此刻,我几乎将这两个熟悉的家伙当成向我行走来的尸体,因而使得眼下的场面变得滑稽可笑起来。
“我来看看。”我对他笑了笑。
大约是由于强敌当前违反常理的轻松的语气,卡尔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半晌竟然说道:“事情还没到彻底糟糕的地步,托马斯,我们不会输的。”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从出生起就没正经上过一天学的氪星人开始皱着眉组织语言,露易丝看不下去,插话道:“他杀了小丑,你知道这件事吗?”
故人死去的消息就像河边水鹭被惊扰时、轻轻扇动翅膀往上跳了那么一下,紧接着一切都归于平静。
我说:“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露易丝安静地看着我,说道:“他说‘猫头鹰放弃了他的巢。’”
多奇怪啊,这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们三个站在这,竟然好像还是什么都没生似的,如同站在盛夏的棒球场上,谈论糖果般讲述死亡,
“你知道卡尔的论调,托马斯,‘这世上没有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的东西’,所以小丑用生命送来的情报一定是真的。我请你回答我,托马斯——是真的吗?我们没有退路了吗?”
露易丝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
明亮有神,总是显得锋锐又自信。因此当她投来一个饱含爱意的眼波时,你几乎以为她无可自拔地爱上你了、并不自禁地为这份奢侈的感情心动不已。就好比你没法停止呼吸,你没法不去爱在月光下跑过荒野的、眼神像月亮一样的母狼,你也没法拒绝与露易丝纠缠下去。然而我直到此刻才意识到,我从未夸奖过露易丝的眼睛,哪怕它们真的有那么动人。
至于现在,我又何必去赞美一个已死的人?
我说:“是。”
露易丝一拳打了过来,我没躲,但是被霸拦住了。
卡尔问:“你会像以前那样,在我们彻底打起来之前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吗?”
我沉默片刻,耸了下肩膀:“没有。”
卡尔松开露易丝的拳头。
亚马逊人有那么一刻状若疯狂,我差点以为我会死在她手上。结果露易丝在最后只是轻柔地靠过来,长扫在我耳侧,一点点用力捏碎我的肩上的骨头,小声说道:“我不能说我没想过这一天,托马斯。”
霸悬在空中望着我们,我也抬头看着他,我想我现在的表情肯定不能算得上好看,但卡尔比我还夸张——他眼圈和鼻尖都变得通红。
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露易丝看出我的惊讶,松开手闷声笑起来:“你看过他哭鼻子吗?还没有吧。”
我忍着疼,眨了眨眼,无比惊异。
“我很抱歉,让你看到咱们辛迪加的头儿这种丢人的样子。”露易丝说,“可是你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托马斯,他在这种事上绝对信任你,你要是不说,他真的以为我们能赢。”
“……”
“你不是喜欢看他闷着头往前冲的样子吗?我知道你喜欢,托马斯。那你现在又何必过来将我们最后一份希望打碎掉?我以为你会倾向于安静一点的结局的。”
卡尔与我对视。
他飘在空中,可他的眼中盈满了人性化的泪水,我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认识到我们如此相似,而即使是氪星人,在我面前也是受害者。
“你们已经死了。”我最终实话实说,“我从已经结束的未来回到这……看一眼。”
“你呢?夜枭?”霸问,“只有你活着?”
“——在那条时间线上,我们都会死。包括我。”
“你有没有可能会后悔?”
“从不。”
卡尔不再说话了。
他仿佛在这一刻受到了某些触动。泪水从他俊美的面颊上流淌下来,像古希腊神话在描述的天神的末路。他开始向后飞,他鲜红色的披风在黑沉沉的天空下扬起,胸前印着那个巨大的氪星字母——他已知道无路可走,于是头也不回地迎向命运。
女王紧随其后。
“我们的世界处在一个特殊的时代。”曼哈顿博士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声音格外清晰,“因此我也曾经阅读过一些俄国文学,试图弄明白人类个体间的不同之处。我记得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写过:‘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微不足道和软弱无力时所感受到的羞愧有一个极限,一旦越过,他就开始从自己的羞愧中得到巨大的快感。’”
“你想说什么?”
“你愧疚吗,夜枭?你对你同伴说过的话是否是真实的?你愿意对你的灵魂起誓,你从未感到过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