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眼波一转,秋水自横,钱学士,你说是不是呵?
他年老的心砰然一动,心里的那枝红梅开了下去,一路的开了下去,开了一胸腔的喜悦,爱爱难言,暗泉涌动。
他喜欢这个女子,他喜欢她的妩媚,她的天真,她的亦正亦邪,她的一举一动,她可爱的外表下掩饰的深泉一般的思想见识。他忙忙抚掌大笑,附和她了,这样最好,这样最好,柳姑娘,最是美丽真性情!&he11ip;&he11ip;。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两相宜。
她,无论如何,在他的眼里总是那般适合。
。。。。。。
第三章
她为谁一片深情付东流?
直饮至月上中天,他们三人方才散了。草衣道人看他们这样投合,便要他去送她,蘅芜号在湖面不远处等着。
好美的夜,断桥的雪,在月色下出灼灼蓝光,如跳跃的蓝色艳鬼,如他年老的心,砰砰着。他想问她,明日,他可能去拜访她了?
于是笑问,昨个你怎么一见我,就猜出我是钱谦益了?
她还调皮,纤指往他额上一点,这,这凿了字了。
他逼进,机不可失,真的?
春天漫山遍野的来,不可阻挡。他伸出他黑瘦的手,想攥住她,把她攥在掌心里,从此永不失落。
而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水墨一般,写意的看着他,说,这有什么难得?草衣姐姐说你是个大人物,我便朝大人物的方向猜了。早听人说,钱学士这段时间蛰居杭州西湖,再加上你通身的气派和一头银,除了文坛李杜钱谦盖,还能是了哪个?非你莫属,非你莫属&he11ip;&he11ip;
他的心徒然一落。
飞流直下三百尺!
不,那是三百尺,是千丈百尺的滑落。
手到半空,悄悄收回,放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僵硬的,你的银,你的银&he11ip;&he11ip;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旋着,原来她猜出是他,是因为他老了,文坛上唯有他这么老了!
——他是老了。
她那么年轻,那么年轻的,年轻若他腰间的碧玉佩饰,泛着碧色。温润,美好,夺目。
可惜他老了。
他唯有抚摩那玉佩了。
他忙语音僵硬的指点断桥风物,岔开去岔开去,他不愿意面对老了这个事实。
柳姑娘,你看,从断桥这看了出去,孤山,葛岭一带楼台上下,铺琼砌玉,晶莹朗澈,有一种冷艳美呢&he11ip;&he11ip;
是冷,像他的心,突然的从火里抛入了雪中,对比鲜明,更是彻骨。
她喃喃,断桥,断桥,断桥&he11ip;&he11ip;突然挥舞衣袖,一身红妆的,如一堆燃烧的焰火,如一匹舞蹈的红蛇,撩拨着,燃烧着,舔着,吐着,拔着;
——焰头,蛇蕊,咻咻的要拼了夜色,与它亲了吻了,同归于尽。
她唱起了昆曲《白蛇传》断桥段落:西湖山水还依旧&he11ip;&he11ip;看到断桥桥未断,我寸肠断,一片深情付东流!。。。。。。
歌一字,泪一滴,满脸片刻皆是泪水,梨花着雨,哀怨难了。
——伤心最是醉归时,眼前少个人人送。
他不是她要来送她的人。
他吓了一跳,天,难道她醉了?怎么一点也看不出?忙唤她,心疼的,柳姑娘,柳姑娘,你怎么了&he11ip;&he11ip;
她不唱了,看牢他,泪仍在滴落,一粒一粒如同酸雨,蚀他心头。不好意思,钱学士,借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he11ip;&he11ip;说完,匆匆一拜,不待他觅她入怀,早飞步登上了蘅芜舟,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去不回头。
怎么回事?这样磊落的女子,为什么无凭地落泪,她为谁一片深情付东流?
装了一肚子的疑问和不快,他回去问了草衣道人。草衣说,这次如是妹妹来西湖,明里是拜访文人骚客,交接天下有识之士,暗里却是躲松江才子陈子龙的,她和陈子龙交往四年了。这次陈在家大张旗鼓的纳妾,任是谁,只要心是肉做的能好受么?别说如是妹妹这刚烈的女子&he11ip;&he11ip;
原来如此!
他知道陈子龙,少年才俊,二十多岁,风华正茂。他,他,他怎么能和这样的年轻人比拼?他已经老了,她不会爱上一个老人!
于是心暗了下来,暗了下来,直至暗成淡淡的墨痕,但镀了碎碎的金,一想起来,有金子般的温馨,闪着光痕——柳如是,是令他曾经心动的一个梦。只是这梦,怎么蓦然活生生的闯进他的半野堂,怎么令他不心动?
第三章
仗势欺人,为人极端恶俗
况她刻意要虏了他的心。
赌了一记,自是拼了全力,此次女扮男装,原不过是给他看百炼钢如何成绕指柔。
他请她,柳姑娘,请上坐。
她笑而不答。
他再请,她仍不答。妙目流转,含笑看他,玉树临风,洒然一拜,却是无话。她故意这样,出个哑谜,要他猜上一猜,破上一破。
老游戏,普天下会她的男子,很多,未过这个关口。他们不懂她暗示为何。
哈,好的。他竟似片刻通透,柳贤弟,请上坐。只是你既然如此要求,可否也不称老夫为学士,听着真真疏远了。
好个通透的老人,廉颇未老,还解花语,懂温柔。
她脸上朗朗一笑,心地嫣然,来的没错。好的,好的,钱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