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猛地伏地,面纱拖地,冬冬地磕头,声带嘶哑。我养不起,您行行好,带走她吧。带她回长安,找她的爹爹去吧!
她撩起了她的面纱。
那面纱下的女子,脸上长满了斑斑点点,溃烂的疮。
美艳不再。可她化了灰,她也识得她。
她不识得她。她羞愧难当,惟有冬冬地磕头。求求您,您看我这个样子,快死了。一看您就身份高贵,来自大唐。您行行好,带她去找她的爹爹吧!
她身份高贵?
她自嘲地一笑,你说,她的爹爹是谁?姓甚名谁?我替你,给这孩子去找爹爹。
那女子站起身来,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而后,羞愧难当地跑出了人群,踉踉跄跄,三摇两晃地消失不见了。
半响,她呆呆地看着那孩子,满眼泪光。
李近仁问,玄机,你怎么了?
她强强把眼泪咽下,说,近仁,好可怜的孩子。说罢,她给她穿上她的衣裳,取来马上的水袋,鞠一捧水,洗了她脸。爱怜地问她,你多大?
九岁。
什么名字?
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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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只记得自己的年龄,剩下的都不记得了。这样更好,她不期望她记得什么。她抱住她,她喜欢她,她将来爱她。她是她这十九年生命里出现的一片翡翠色。她说,你叫绿翘吧,从今以后你跟着我。
她跟着她。
百依百顺地跟着。
她带她回大唐,回长安,回到她的咸宜观。
绿翘是如斯乖巧,绿翘是如斯聪敏,绿翘喜欢跟着她,她所有的来客也都喜欢这个叫绿翘的女孩子。绿翘低眉顺眼,绿翘未语先笑,绿翘眼窝深深,绿翘睫毛长长,绿翘小小的下巴上有个胡人才有的喜庆梨涡。
何况,绿翘又是那么善解人意的。
她说一,绿翘就知二。她握,绿翘就研墨。她学李近仁是大肚弥勒,绿翘就递枕头棉花塞她肚子。她耍手段套男人,绿翘就会手里绞着帕子,大眼睛静静地看着。
绿翘乘她不在,对着菱花镜子,拿她的胭脂膏子,画眉碳,把自个的小脸涂了个春光灿烂。还拿着几条丝绢,直愣愣地往胸前的小乳里塞。她在门外看得笑弯了腰。她也不羞,做张做致地摆着腰,说,师父,好看吗?
她笑得眼里都有了泪,点她的额,你这小狐猸子。
绿翘说,还没成精呢,算不上的。
她说,没学会说话就想去勾引书生呀,等长大吧,不要急。
绿翘说,那要师父好好地教。
她看着她的脸,哀伤地说,丫头,这些,你就不要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