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
鱼,玄,机。
我的曾经,我的过往,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是只是一个玄机。
我记得,上上一世,我是一只极品百灵鸟。
一般百灵样子朴素,偏我的颈处天生一圈灿烂的羽毛,极端的炫耀。这个品种在百灵鸟里是极稀少的,人们叫它凤头百灵。
别的百灵最多会十四种鸟鸣,偏我争强好胜,会叫十五种。画眉、云雀、绣眼、杜鹃&he11ip;&he11ip;等等鸟的鸣叫,我皆会的。我甚至只听过一次狗叫,便学会叫:汪——汪汪!
忘?忘忘?
偏生我什么也忘不了。
我的机巧,让主人极端地宠我。他越宠,我越要显一显自己的多能。
有一日,我遇到一只芙蓉,它趴在我的笼子上,闭口而鸣,鸣声长而婉转,轻而柔和。我想,这应该是我学的第十六种鸟叫了。
可我翘起了舌,放下了舌,百般周折,怎么也学不会它叫的样子。思虑了一日一夜,我终明白,它是靠喉部声,唱腔和音调只在喉部珠子般滚动。这一现,令我一连串狂欢地鸣出。我太得意了,我把我所会的十六种鸣叫,一遍遍啼过,无休无止,无止无休,最终在围拢而来的人群中,我啼得声嘶力竭,啼得泣血而尽。
我总是这样,我太固执,做鸟也做得与众不同,也做得前无古鸟,后无来鸟——绝唱着死掉。
上一世我是一位学生,血气方刚,参加学生运动,举着旗子,反对二十一条。
我的性格决定我必须走在最前排——最前排,是我的玄机,我的宿命。旗子风般地飘。有枪弹射来,我就死了。我挤在死掉的学生群,又来到孟婆店。老鬼熟魂,孟婆说,鱼玄机,这一次,你必须喝一碗茶了。
我顾左右而言他,孟婆,你这店还这模样?几百年了,早该改良。要不,西洋人会和你抢生意的,我活着的时候,见传教士在中国满地地跑&he11ip;&he11ip;
嚄,你说得轻松,阎罗那儿经费紧张,拨款拨不到我这穷小店的。孟婆让我说准了心事,跟着感叹了。
啊,店小更要照顾,阎罗必须给你引进西洋火车,你看鬼魂日益地增多,而你这小店,都快站不下了。一旦站不下,魂魄们皆去投奔圣彼得,你的茶,可就没人喝了。
孟婆听得入神起来,茶也忘记盛了。
我继续舌灿莲花,贿赂着。再说,有了火车,你还可一边卖茶一边售火车票&he11ip;&he11ip;
我一边叽叽咕咕地为孟婆策划,一边脚早进了赤水河,等孟婆明白过来,鱼玄机还没喝她的茶呢,鱼玄机早就转世去了。
这一世,我是个编剧,还是个作家。我写一集一万五千个大洋的弱智如白痴的言情剧。台词不外是我爱你,我爱你,我好好爱你。里面的女主角多易患了绝症,男主角多一往情深,感情纠葛起来,再另加一个男配角和女配角当了调味品。永远的三角恋情,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别人。人造的感情食物链,在观众那里永得一百分。
大众很容易满足。
大众也很——愚蠢。
我的专栏叫孔雀男子,专来评述当红漂亮演艺小生,短短的,但一针见血,常常在里面嬉笑怒骂,把男人的伪装毫不留情地剥落。
我常常觉得自己这样写,是在拔孔雀翎,拔下来,执满满一瓶的华羽,最终,却烙伤了自己的瓶子。
我的名字不中不洋,叫茉莉
Baby。我有这样的名号,是因为我是个混血儿,混血儿也要混得身份高贵,比如中法混血就比中越混血好。可巧我是一个中法混血儿,母亲的一夜风流,有了我。我时常小人之心地猜度,我之所以有这样的血统,想必是阎罗嫌我多嘴,在孟婆那儿挑拨他的经济管理,他才给我这样的报应。
我有一张沉溺于欲望的脸,皮肤白成透明色,一对梦般的眼睛,永是半睡半醒。好似我画了烟熏妆,时刻在床上等着男人。我想我长得并不美,但见过我的人们都赞美我说,茉莉,你很性感,很特别,很&he11ip;&he11ip;
他们难以定论。
他们拿个很字送我。
但偶尔有女人说,那个茉莉,有一只鸡的气质。
哎,鸡当然没有气质,如果你一定要认为鸡下完蛋的啰唆也算一种气质的话。我知道我不啰唆,她们是在骂我。
——那,个,婊,子。
不过,我不在乎。
因为我明白,只要你高兴,你可以赞美一只雄性牧羊犬性感如阿波罗,你也可以说它的唱腔是世界上三大美声之一,反正话语权在你那里,我不是外科医生,我永远不能把你的嘴巴封掉。
我抽烟,我喝酒,我还和一位小男人一起住。他十八岁,我二十八岁。如果你问我和他有没有爱情,我想说,嗯&he11ip;&he11ip;这个&he11ip;&he11ip;我也说不清楚。
爱,是什么东西?
爱,很重要吗?
我只是喜欢男人而已。喜欢男人的身体,在黯淡的灯光下最贴身的绸缎似的将我裹着。我的手指一若裁缝,把那绸缎抚摩,剪裁,缝制,爱恋,而后便弃之不用了。
——男人若衣服。
穿与不穿要看我的兴致了。
第一章
你是一只欲望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