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离的目光不由在那相士打扮的人身上多逗留了一会,脸面沧桑、眼珠贼亮、眼神游移、笑容神秘、口若悬河这些常见的相士特征在这里都找不到,取而代之的是十分有神的丹凤眼,配上高直的鼻梁与棱角分明的嘴唇,好生俊朗的一张脸庞。
不过她才懒得为此困惑,只把眼神越过那家伙,投到门口系着的白马上。
&1dquo;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她不知怎的吐出声来。
是王维的句子。
谁能想到,是&1dquo;诗佛”王维的句子。
那样轻狂的,好胜的,绚烂的,不设防的少年情怀,美到让&1dquo;诗佛”也动了凡心。
&1dquo;然而,现在,若有人突然邀我饮酒,我只会担心是色狼吧?”青离暗想道,苦笑着摇摇头。
没错,就是这样。
&1dquo;小娘子,来陪大爷喝一杯!”一个粗重而带几分醉意的声音在她头上炸响。
青离回眼细看这声音的主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穿件破毡衣,脸上一道深疤,双手红肿,乜斜着眼,三分酒意,七分却是借醉胡言。
青离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心中已有杀机闪过:这家伙看来没什么油水,不过既然活得不耐烦,割了**晒干混作鹿鞭卖也是好的。
没想到,未等她开言,身后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1dquo;这位大哥,你这印堂青黑,面带煞气,恐怕有灾厄缠身那!”
青离定睛看时,这说话的却是方才门口那个不伦不类的相士,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1dquo;你这牛鼻子说甚?”醉汉一把抓起相士的蓝布袍领,恶狠狠道。
&1dquo;莫动气,莫动气,你可是从北边来?”相士不紧不慢地说。
醉汉没说话,但手上明显松了。相士趁势滑下来,往醉汉身上嗅了嗅。
&1dquo;你这身上,有金戈之气,还有血腥味,而且,现在还有人在找你。”
醉汉的脸色变得惨白,酒似乎也醒了,往自己身上闻去,但显然他只闻到酒气。
&1dquo;哎呀!”相士惊呼一声,&1dquo;原来现在已经午时了,天道人道,午时阳气最盛,小鬼还不敢来缠你,若你无知无觉地等到阳气衰败,只怕有性命之忧啊。”
&1dquo;神仙救俺!”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大汉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了,扑倒在相士面前。
&1dquo;还好你今日遇到我,贫道助你一场,也算是个功德。”相士笑曰,从袖中摸张纸片,鬼画了几,道:&1dquo;把这个捏在手中,口念&1squo;唵嘛呢叭咪吽’,一直向东去,不得回头,出了城门,便可以解厄了。”
那大汉如得了宝贝一般,千恩万谢去了。
相士看他远去,长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见青离止不住地晒笑:&1dquo;好一个教人念&1squo;唵嘛呢叭咪吽’的道士!”
相士无言,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1dquo;满街春衫,穿毡衣者,八成是从寒处而来,不曾备得;面有伤疤,多半饱经干戈;手上红肿,乃是冻伤,常因值戍时双手曝露所致,加上身体强壮,说话粗鲁,这几条总起来看,此人十有八九是漠北军士,而此时瓦剌犯边,激战正酣,军士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那就只有一个结论,他是逃兵,按《大明律》当斩。”柳青离呷了口酒,幽幽说道,&1dquo;不知小女子说的,对也不对,活神仙?”
相士大惊失色,显出一种被人看透的窘迫,嘴张了几张,大概既想表达对强者的敬意,又有些许不甘心。
&1dquo;而且你不是什么相士。”柳青离拿过他的一只手来看,那掌丘处有厚厚一层茧,&1dquo;你也是个使家伙(兵刃)的,又有如此识人功力,是个捕快无疑了,听你口音藏不住一点京腔,恐怕还是从六扇门直接过来的名捕呢。”
&1dquo;神了,当真神了!”相士拍案道,&1dquo;姑娘现在要我不住念着&1squo;沈云舒,彘也’走出东门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的!”
&1dquo;沈云舒,彘也”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1dquo;沈云舒是猪”,青离不防他会这样讲,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罢道:&1dquo;你叫沈云舒?&1squo;闲看云卷云舒’的&1squo;云舒’?”
&1dquo;正是,不过我哥可不叫沈云卷。”
青离再次莞尔,如果在平日,她才不会与陌生人闲扯这么多,可今天,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心情放松,她又问道:&1dquo;那你看,我像什么人?”
&1dquo;如果说错,还请姑娘万万要恕在下冒犯。”沈云舒道,&1dquo;因为这世上有机会受教育,能听到&1squo;闲看云卷云舒’这句诗的女子,大概只有出身于显贵之家或烟花之所两种选择,而官宦小姐居于深闺,心地单纯,毫无阅历,又怎么说得出你刚刚那番话呢?所以在下猜测,姑娘出身于青楼。”
柳青离的笑容霎时僵硬在脸上,整个人像给雷劈中,他猜中了事实,令她无以反驳的事实,可在19年的生涯中,她从来没有因这个事实像现在这样屈辱和难堪过,像从云端跌下来那样难堪。他说话的表情很诚恳,只是公事公办的分析,可这更让她感到想要流泪和狂。
云舒瞬时间也明白了,这是事实,可是,有时候,真的不需要拿事实去伤害一个人的。他看着青离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气氛一时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