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她想起他说这些话时深黑眼珠里那抹寒光,塞西莉雅·慕恩总莫名地止不住微微颤抖。
这才是几个月前的事而已。
这一刻,慕恩夫妻两人却是并肩坐在沃尔特·戈弗雷家的天井中——不仅一言不,而且动也不动,只畏惧地呼吸着。要估量塞西莉雅·慕恩此时的心情并非太难,浓妆底下,她脸如死灰,两手置膝上绞成一团,灰绿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恐惧,胸脯急剧地一起一伏,死命地想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很清楚,她怕得要命。方式或有不同,但她害怕的程度和劳拉·康斯特布尔太太几乎不相上下。
慕恩直挺挺坐在她的旁边,牛一般壮的一个人,他的黑色眼睛闭着,却并未完全合上,褐色眼皮底下的眼珠溜溜转着,像只小老鼠一般,不放过眼前的任何事物,肌肉嶙峋的手臂半插在他运动外套的口袋中,脸上几乎没任何表情,这是一张职业赌徒的脸——在必要的时刻里。埃勒里是从慕恩不易察觉的小地方得到这概念的,慕恩宽松的衣服底下,那西部人的肌肉随时蓄势待,他似乎随时警戒——更随时反击。
「是什么让所有人全吓成这般德性?」埃勒里低声对法官说,此时,墨莱探长强健的身躯出现在天井另一头角落的门那儿,「我从未碰过哪堆人会不约而同害怕到这种田地。」
老绅士好一阵子没回应,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我最好奇的是那名被谋杀的男子,我真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他是不是也一样害怕?」
埃勒里的眼神自宛如泥塑木雕的乔·慕恩脸上飞快掠过:「这我倒不好奇。」他温柔地说。
探长显然匆匆赶过一段长路:「收获和碰壁皆有,」他压低嗓子简报,「我查过电话公司那边,记录上的确有一通电话从瓦林小屋打出来。」
「好极了!」法官惊呼。
「没好到这种地步,记录就仅止于此,无法知道打到哪里,拨号系统中显示不出来,甚至连有用的线索也没有,只知道的确是本地的电话。」
「啊!」
「是的,这有点意思,我承认。看起来没错,应该就是那个山一样的巨汉打到这间屋子里以回报某人的,但没证据可支撑,」探长的下巴肌肉紧绷起来,「然而,我已经知道那名大个子的真实身份了。」
「那名绑架匪徒?」
「我就知道这一定很快有结果,事实上,我也仔细调查过了,」墨莱探长塞了根爱尔兰方头雪茄到嘴里,「仔细听着——你们不会相信的,这家伙人称基德船长。」
「胡扯!」埃勒里闻言跳了起来,「这夸张到笑死人的地步了,一只眼睛还戴着眼罩?妈的,什么世界?基德船长!他要不是恰好也有一条木腿,那才真让我不相信。」
「也许正因为先有那个眼罩,」法官直通通地解释起来,「才有如此的绰号也说不定,我的孩子。」
「你说的听起来有点道理,先生,」探长嘟囔着,喷了口辛辣的烟,「说到木腿,奎因先生——戈弗雷小姐所说的,其中一点真正让我想到是这个人没错,他大概是本地波兰裔的乡巴佬中最巨型的一个,比重量级拳王卡内拉还大,他的那些小鬼们每次想惹恼他,都喊他『安妮号拖船』;戈弗雷小姐还提到他颈部有伤疤,这也对我们帮助甚大,我猜,那个疤原来是个弹孔。」
「名符其实的亡命之徒。」埃勒里轻语。
「还有,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叫基德船长,他那眼罩的来源也说明他是亡命之徒,大约十年前瞎的,这我知道,是和那些强悍的小意大利佬在海边大打出手弄瞎的。」
「从此后声名大噪,是吗?」
「差不多,」墨莱阴阴地说,「他一个人住在巴罕那头泥淖地的破烂小屋子里,有时受顾为海钓导游赚点钱维生,他自己有艘脏兮兮的小船。他每天要灌一夸脱左右黄汤,而且随时囤积着一大堆酒,整日闲游浪荡,完全是个不务正业之人。这二十年来,他就固定在这一带海滨出没,但似乎没有谁多知道他点什么。」
「小船,」埃勒里思索着说,「那干吗他要偷走瓦林的小艇,除非他自己的小船有故障动不了?」
「瓦林那艘船度较快,哪里都去得了,而且它还有船舱。事实上真正的原因可能是——我一名手下刚跟我报告——这家伙刚刚才把他的小船卖给了一名渔人,时间是这个星期二,听起来有意思,不是吗。」
「卖了。」法官脸色蓦地一变,复述了一遍。
「还没证实,只听说是这样。我已向整条海岸线布紧急通报,要负责海防的警卫队那边全神戒备。在干了昨晚这一票之后,他若想就此逃之夭夭,必然会有蛛丝马迹什么的留下来,毕竟,他是被某人当傻瓜一样玩于掌上,尤其还带着一具尸体,这样想藏身的话,那就跟一头大象妄想在个小马戏班的帐篷里躲起来一样。伪装?门儿都没有!」探长恶狠狠地说,「没说错,他那辆车是偷来的,五分钟前原车主指认过了,昨天晚上六点左右停在路边被开走,距离此地约五英里左右。」
「诡异,」埃勒里喃喃说道,「此外,就某方面而言,事情并不像其表面所显现的那么蠢,一个像你所说的海盗基德这样的人,也很有可能决定要干完最后一票远走高飞,这和他把自己惟一赖以维生的小船卖掉一事,似乎颇为符合。」埃勒里缓缓点上一根烟,「如今,他又有一艘好船在手,正如你讲的,可开到任何地方去,如果干这一票他先收钱,那他大可把库马的尸体扔到离岸数英里外的海中,如此绝对可以不被寻获,他也就轻轻松松地高兴到哪儿就到哪儿。好,就算你逮到他了,那你又怎么找到尸体控他以杀人之罪呢?说真的,对我而言后一种可能性极小,我担心他已一去不回了。探长,有只小鸟告诉我,你现在面对的状况正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