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将沈浓绮的那点子念想彻底掐没了,张曦月才终于觉得过了瘾,手掌轻拍了几下,三个宫女走入殿中,其中一个手中,还端了碗黢黑的药汁。
“我眼中向来容不得沙子,你这废后不死,我明日又怎能安心去接皇后册宝?想来你听了这么多,黄泉路上也能当个明白鬼了。”张曦月示意婢女上前,“动手吧。”
婢女踟蹰不前,眼神中仍有犹疑,斗胆问道,“娘娘,皇上只吩咐将景阳宫主子降为答应,至死不得出景阳宫罢了,并未说要处死,真如此行事,皇上若知道了……”
“你这贱婢若是没胆子下手,那不如与她一同上路?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张曦月本就是瞧出刘元基还留有几丝余情,所以才来以绝后患,眼下临门一脚了,怎可功亏一篑?
三个宫婢再不敢耽搁,大步上前跨上床榻,钳制住虚弱无比的沈浓绮,没费什么功夫,便将毒药灌入了她口中。
“安心去地府与你家人团聚吧。自今日起,晏朝再无卫国公府。”张曦月见事情办的顺利,不欲过多停留,立即拂袖而去。
经反复提炼后的□□,一滴可毒百只牛。常人服用过后,定然疼痛难忍,不可自控。
可方才的对话信息量实在太大,致使沈浓绮还深陷在其中,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身体传来的痛楚。
父、母、兄、弟,他们慈爱亲和的面庞,一一从沈浓绮脑海中闪过。
卫国公府分明是建功立业的重臣,却因她一着踏错,而背负污名,受万人唾骂!
若不是她嫁给了刘元基,若不是她错信了刘元基,卫国公府怎会以倾府之力,安心辅佐一个毫无根基、被先帝临危受命的藩王?!
沈浓绮只觉悲痛欲绝,带着悔恨懊恼哭嚎了出声……
蓦然,外头传来一片打斗之声,须臾后,殿门处传来被人猛烈撞击的声响。
沈浓绮用仅剩的力气抬眸望去,殿门处冲进来个着黑色甲胄、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正挥舞着柄滴血的长剑,反手斩杀了一名侍卫,待他回,她才瞧清楚他的相貌。
竟是早已辞官离朝、封墨归田的周沛胥!
他在人前向来淡然自若,常是一副万事皆可掌握的样子,现在盔甲上却沾满了不知是何人的血渍,髻散落着,脸上的神情更是无比慌乱,让人根本想不到,他曾是在朝堂中叱咤风云、运筹帷幄的辅帝师。
“快!将太医押过来!快!!”
周沛胥狂奔至塌前,瞧见她的面容铁青,便知无力回天,他只觉悲不自胜,颤着手轻柔地将她拥在怀中,红着眼角在她耳旁轻声哄道,“娘娘莫怕,微臣定然不会让你有事的,定然不会…”
沈浓绮从未想过,在她弥留之际,抱着她的,会是除了她夫君以外的男人。
她那心心念念的夫君,近在咫尺,却如此欺她害她。
而这分明已退隐的男人,远在千里之外,却能顿然出现,为了她在宫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靠着的盔甲很冷,可她此时却觉得心里格外暖。
男人的热泪沾湿了她的衣领,她抬手触了触他棱角分明的面庞,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要与他说,最后却只汇成了二人儿时的昵称,“胥哥哥……”
手落,眼闭,香消,玉殒。
第2章
沈浓绮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她正勒着缰绳,御马驰在一片草原上。
头顶的天蓝得不像话,清风拂过面庞,鲜的空气窜入鼻腔,扬鞭的同时尘灰沸起,耳边还有“哒哒”的马蹄声及马酣声。
沈浓绮只以为自己在做梦。
毕竟她因服用软骨散,已经整整在景阳宫养了两年。初时软骨散的毒性尚轻,她还能拄着拐杖出宫走走,后来走不动了,便让宫人们抬着凤辇出去转转,再后来,连抬手都困难,只能躺在床上熬日子了。
她几乎忘了,原来御马驰骋,是这样的感觉。
她正在沉醉在这美妙的“梦境”中……直到身后传来了无比熟悉,且语带担忧的声音。
“娘娘怎么忽然驱得这么快?您头次试驾,可得悠着些!”
“娘娘,这嫩草都还没长出来呢,今日权当过过瘾,待正开春了再来吧?”
沈浓绮顺着声音张望过去,现在不远处站着的,居然是自小便在她身边贴身服侍的婢女,弄琴与袖竹?
可她们二人分明已经死了。
一个因她病重而欲闯出景阳宫求医,被刘元基施与蒸刑,活活闷死。
一个因想偷传消息回卫国公府,被刘元基揪出后,赐给了太监做对食,而凌虐而死。
她们怎会活生生还站在眼前?沈浓绮隐觉不对。直到她察觉到所处的校场似曾相识,□□是那匹已绞杀、却常出现在她噩梦中的汗血宝马,以及手中曾让人绞断的马鞭时……
现实与记忆渐渐重叠,然后完全合在一处……电光火石间沈浓绮才意识到!她重生了!
沈浓绮记得眼前这一幕。这年刘元基赠了她匹毛色溜光水滑,四蹄健硕的汗血宝马。
她心血来潮想要试驾,结果跨上马,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马匹便不知因何受惊,乱跑乱踢,暴躁难驱,竟将她甩落至马下。
她虽幸免死于马蹄之下,可却被摔断了一根肋骨,刘元基正是趁她卧病在床的修养期间,才在她的药中混入了软骨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