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荞右掌抵住贺渊的额心,将他的脑袋推远,左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面红透骨,双眸潋滟怔忪地望着他。
静默片刻后,她慢吞吞道:“为什么生气?”嗓音似浸水糖砂砺过,甜腻,微哑。
这几日里,她但凡开口大都只是一两个字的单音,这还是头一回说出个整句。
以往贺渊带过许多内卫新武卒,见过好多次新武卒初次出手致人死命后内心遭受巨大冲击、心绪波动过大,出现如赵荞现今这般五感迟滞的症状。
所以他这几日与赵荞相处时很有经验,不让她长时间落单,却也绝口不提南郊的事,不谈任何会让她心神紧绷的话题,就温柔随意地黏着逗着,让她在相对舒缓的状态下慢慢缓过劲来。
现下她开口说出相对长些的一个整句,虽语调慢慢的,断句稍显别扭,口齿也略有些含糊,但这至少表示她的情况已开始向好。
贺渊欣喜之余,一时没能明白她在说什么:“谁生气?”
“你,”她顿了顿,语缓慢地重复一遍,“为什么生气?”
问完趁他分神松了手劲,立刻挣扎着从他怀中站起来,小心地退离他远些。
总算明白她的意思后,贺渊忍住将她拖回怀里搓揉一百遍的冲动,闷声笑得直抖肩。
这呆的,从她进来到现在,两人之间的话题都已换了不下三五回,她才追问最开始那个问题。
瞥见赵荞神色微恼,他连忙敛神正色,清清嗓子认真答:“我方才生气,是因为你对着韩灵笑,还脸红。”
赵荞眉心揪紧,慢慢将他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什么意思?她现在只是反应慢了些而已,就连笑都不配啦?!
“那,我该哭?”
“重点是脸红!”贺渊醋意幽幽地瞥她一眼,自己拿了药瓶来上药,“先前在花园,你对着他脸红是什么意思?提醒你,想清楚再回答啊。”
若答得不对,他可是要闹的。哼。
赵荞走回他面前,将他手中的药瓶拿走,继续替他上药,同时也在回忆之前在花园的种种。
贺渊知她现下脑子慢,不催也不扰,安安分分任由她边想边替自己上药。
待到她拿起新的伤布要替他裹上时,总算想明白了:“哦。因为他吼你。”
“他吼我,和你脸红有什么关系?”这下轮到贺渊懵了。
赵荞不是很开心地哼了两声。“想吼回去,说不出来,急的。”情急之下才抢了药来喝,卖乖讨好让韩灵忘了继续吼他。
贺渊心尖一烫,四肢百骸如被糖汁浸了个通透:“原来是急着护短啊。”
“嗯。”赵荞笑眼弯弯,伸手按了按他颊边那仿佛盛了蜜的浅浅梨涡。
替他将新的伤布裹好后,赵荞身形一僵,后知后觉地瞪他:“你生气,是以为我对他……?!”
被满心蜜意齁到晕乎乎的贺渊正美滋滋呢,闻言脑中立时警铃大作:“我不是,我没……唔!”
话没说完,脸色沉沉的赵荞伸出手指就往他肩伤处连戳三下,那力道真是半点情分也不讲,疼得他面色大变,吃痛闷哼。
“凶巴巴”可不是浪得虚名,说翻脸就翻脸的。
直到午饭时,赵荞都不肯再搭理贺渊,任凭他如何道歉、哄逗,都不肯再说话。
实在被烦得不行便送他对漂亮白眼,外加“哼”、“呵”这样的冷漠单音。若他靠她太近,她便毫不留情地戳他肩伤,还会顺手敲他的头。
午饭后,喝完药的赵荞变成苦瓜脸,在阮结香的陪同下慢妥妥回了客房,准备午休小憩。
进门之前回眸见贺渊跟在后头,便指了指客房门前某处,对夜行道:“他过这里,就打他。”
“遵命!”夜行掷地有声地应下,幸灾乐祸地看了贺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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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未时,内卫武卒孙青再次前来,到书房向贺渊禀了一些最新消息。
因之前右统领孟翱通过沿路内卫鸽房传回的讯中提到,护送岁行舟前往东境的途中数次遭到刺客追击,昭宁帝为防万一,命内卫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岁行舟的安全,同时谕令东境守军调人马前去接应。
听到这个消息,贺渊暗暗舒了一口气:“嗯。”
“贺大人,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孙青有些不满地嘟囔,“岁行舟,他凭什么?”
“不惜一切代价”,这几个字对金云内卫来说,就意味着关键时刻要拿命去护。
就为一个岁行舟,为他口中那桩不知真假的玄异秘辛,就要搭上一个内卫右统领和几十个内卫的命去护,这让孙青心中多少有些不平。
贺渊淡淡睨了他一眼:“就算没有陛下这道谕令,孟翱他们都该将岁行舟护好。”
“为什么?”孙青不解。
“那是我们欠他的。”贺渊淡垂眼帘。
五月里他去岁行舟宅中那回,奄奄一息的岁行舟趴卧在床,后背打着火罐,他隐约看到岁行舟背后有一道陈年刀伤。
当时还奇怪岁行舟一个文官怎会有刀伤,前几日他想起所有前事,想起当初自己在溯回城为什么要去缠着赵荞,自也就想起岁行舟背后那道刀伤是怎么来的。
那年他安排了三名内卫武卒在溯回北城门盯梢,留意入城的可疑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