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荞着恼瞪他:“你之前是怎么好意思说我流氓的?和你比起来,我可真是小氓见大氓!”
他俩今日怎么像对调了性子?她这儿正正经经同他说着人命大事,他可好,满脑子莫名其妙的污七八糟!
“我说什么了吗?”贺渊无辜抿唇,露出出右颊那枚浅浅梨涡。
哦,只是在心里想想,耳朵红红,没说出来就不算流氓?仍旧是正气凛然的贺大人呢……呸。
赵荞腹诽着他的奸诈,没再说话。
各怀心事地吃完这顿饭后,贺渊亦步亦趋跟在赵荞身侧,随她行出别业大门前的小径。
两人并肩走在山间林荫下,盛夏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若有似无落在他们手边,仿佛一缕薄金纱幔的两端被分别握在两人的掌心。
“贺渊,我虽不懂你方才为什么要那样说,但你骗不了我,”赵荞目视前方,只觉唇舌苦,“邻水的事,你不可能不在意的。”
若不是因为现贺渊是个外表冷冰冰、内里却重情重义的赤忱之人,她当初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
贺渊轻轻点头,淡声坦诚:“在意的。若是去年冬刚醒时知道了岁行舟做的事,我或许……”
哪怕那时他什么都不记得,只要知道了此事,想来也是会失控到亲手宰了他的。
贺渊负手缓步,沉嗓微喑:“昨日岁行舟临走前,陛下将信王殿下、林大人、我、孟翱唤去了勤政殿。乍然惊闻岁行舟的所作所为,我与孟翱都怒从心中起,孟翱甚至险些就要当着陛下的面对他动手。”
身为金云内卫左右统领,贺渊与孟翱在那个当下对岁行舟的恨意可想而知,也在情在理。
“可是,林大人说服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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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渊一声长叹,摇了摇头,眼底盛着自嘲。
“立朝这些年来大面上风平浪静,像我与孟翱这种近些年才长起来的武官武将,对生生死死还是见少了。比起林大人他们那些从复国之战的尸山血海中走来前辈,需要汗颜自省的地方确实太多。”
成王妃林秋霞在立国之初曾是雁鸣山武科讲堂典正,又担着金云内卫大统领之职,总领左右二卫数年,也是名动天下的“左手神剑”。
她的右臂损于复国之战时的江阳关守城战。
那一战的惨烈程度,在长达二十年的复国战史上都能排上前五,双方死伤加起来远十五万之众。
那年她还不到十七。
在无数同袍的鲜血中成长并活下来的人,对人对事总是看得透彻许多。
“林大人说得对,岁行舟的事,只能按律问罪,谁也没资格去谈‘若他当初如何,邻水的事或许就不同’。否则,满朝文武泰半都该与他同罪论处。”
朝廷知道松原有裂土之心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可朝中关于是“继续对松原郡持续怀柔绥靖”还是“尽快围城收权、必要时直接强攻”,大家各在其位,衡量的重点不同,自会有相左意见,从昭宁帝还是储君时就争执不下,迟迟无定论。
而去年夏末秋初,北境戍边军成功抵御吐谷契越境偷袭的捷报入京后,信王赵澈已直觉“松原气味不对”,可他没有证据,只能对昭宁帝做提醒谏言。
之后神武大将军府派亲信特使前往松原实地核查,竟也被黄维界与邱敏贞糊弄过去,未看出半点异样。
御史台与兵部每年都会分别派专人前往各地军府稽核,可松原北境戍边军坐吃前哨营两千人空饷长达半年之久,这个秘密竟是今年二月赵荞与贺渊抵达松原后才现的。
而邻水刺客案之前,昭宁帝已指派大理寺司直白韶蓉与皇城司骁骑尉李同熙出京,暗查“希夷神巫门”之事数月,却也没查到对方手中有“斩魂草”这样诡谲的药。
没谁能责怪这些官员尸位素餐不尽力,大家都明白,既对手有备而来,自会有漫天过海之法,许多事在没生之前,谁能想到那多?
邻水那四十位年轻内卫殉国之事,若真要较真细究,就连内卫这三个位高权重的统领大人都难辞其咎:
原本该是孟翱右卫的人随驾前往邻水,可那时孟翱的妻子还未出月子,他便与贺渊商量,由贺渊替他这一趟。
而贺渊带的是手底下相对年轻、临敌经验较少的几队,他那时大约也是想着他们需多历练,就决定带他们去。
林秋霞这大统领也没觉有什么不妥,就由得他俩自行安排了。
人非圣贤,在事生前,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凭已知的讯息做出在当时看来没错的预判。
“同样的道理,岁行舟在决定隐瞒前哨营遇难的消息、为妹妹争取一线缥缈生机时,并不知松原那群人手中有‘斩魂草’这样奇诡的药,更不会想到后来他们会派刺客往邻水袭击圣驾,进而造成内卫重创。”
在岁行舟当时的预判里,为妹妹行完“续命”之事后,再带回前哨营其他人,即便有错也不算弥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