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柳杨,见过贺大人,”她语带迟疑试探,“五年不见,不知贺大人可还记得?”
贺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记得。武德二年你通过武卒新训时的金云腰牌,还是我亲手颁的。”
那年他才十六,却已是内卫小旗。
新武卒中有些年岁比他稍长初时很不服,认为他不过是个凭家世荫庇的毛头小子而已。
最后却在新训中被他削得服服帖帖。
这柳杨就是其中之一。
柳杨嗓音冷淡,却隐有哽咽:“年前我回京奔丧时,听闻贺大人重伤失忆。”
“只缺了一年记忆,以往的事都记得,”贺渊苦涩哼笑,回头面向她,“出京前林大人告诉我,你在昭宁元年春成了亲,你的丈夫是武德五年冬正式获取金云腰牌的,算来是你后辈。”
出京前林秋霞曾单独与他面谈过,将松原郡及其周边可用的暗桩都同他大致过了一遍,其中就有柳杨。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人,可他记得武德二年柳杨他们那批的每一个,却不记得武德五年柳杨丈夫他们那批人。
近来他时常有个荒谬想法,总觉或许是那些同僚下属英魂含怨,不肯留在他的记忆里。
“他年岁比我小,怕我觉他不能与我比肩,所以才揭榜进了内卫,”柳杨眼底赤红一片,泪流如泉,“邻水的事,原是他职责所在。我明白,他才任内卫一年,临敌经验欠火候,出了事也怨不着谁。可今日一见大人您,我也不知为什么……”
贺渊敛色,振袖行了郑重歉礼。
“所谓一将无能,累及三军。贺渊有负同僚们性命相托,你若因此对我有怨恨,是该的。”
柳杨以手掩面,无声恸哭良久。
待她稍稍平复心绪,擦干眼泪哽咽道:“巷口放风的人先前禀过我,有尾巴跟着你们来的。是否需要清除,请贺大人示下。”
“不动他们,防着就是。此行意在松原郡,”贺渊道,“此地离松原不远,你可收到什么风?”
原州叶城与松原郡之间,走水路约莫一百多里,6路不足三百里。虽柳杨的职责范围只是叶城,但客栈的人南来北往,听到些来自松原的消息也是有可能的。
提及松原郡,柳杨眸色已转为冷凝:“去年夏天,北境戍边军前哨营击退吐谷契偷袭的那场大捷过后,松原郡守黄维界就布了戒严令,说是为防吐谷契细作,对出入崔巍山的人员盘查极为细致,禁令从去年夏末秋初持续至今仍未解除。”
黄家在松原郡积威数百年,民望颇高,牢牢把持地方军政大权。
大周立朝初期,松原郡对朝廷来说简直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火烧不透。
当时类似松原这种世家势大的地方很多,朝廷为制衡这些不受控的世家颇费周章,直到武德三年才找到机会派军进驻位于松原城郊的崔巍山大营。
可即便这样,松原实质上还是在黄家手里。
“因松原非属下职责范围,此前并未刻意留心。也是中旬时无意间听到一位从松原过来的老者说起,才知松原对崔巍山有戒严令,”柳杨道,“那老者说,自家原靠从崔巍山采药卖到城中医馆为生,戒严令一出,只能举家往原州来另谋生路。”
贺渊眸底湛了湛。
去年神武大将军府派人往松原核实战况时,完全没察觉有戒严令之事。
黄家对松原的把持之紧,显然已大大出朝廷预判了。
这黄家戒严崔巍山,是在做什么?北境戍边军前哨营就在崔巍山,为何不向朝廷上报崔巍山戒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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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荞沐浴回来时,房中已只有贺渊独坐,她没多嘴问什么,只探出头去将住在两边隔壁的阮结香与说书小少年祁威唤来。
原本她没想让韩灵掺和,可韩灵与祁威同住一屋,听到赵荞喊人便非要跟来,赵荞便由他坐下一起听了。
五人围着房中小圆桌坐下后,赵荞自己动手倒了杯茶举到唇边,干脆利落道:“说吧,在大船上都听到些什么有用的?”
照一般情理,船家老大冯老九在头船,头船上那些船工自是他精挑细选的心腹,口风必然紧得多。
而大船上的船工们既非带头大哥最亲近信任的,又跟在后头不必时时受带头大哥约束监管,行船半月难免有放松警惕口无遮拦的时候。
虽他们知道的事一定比头船上的船工少,但漏的口风绝对比头船上更多。
何况大船上的船客过百人之数,头船上不过才三四十。一百多人七嘴八舌半个月,其间能透露出多少有用信息,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