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贵客自陈“金云内卫总统领林秋霞携夫婿先来探望”,耿直如贺渊自是主随客便,一应礼数全照自己与林秋霞的公职从属走。
有礼有节地,将今日的成王殿下视作“林大人的随身挂件”。
寒暄几句后,赵昂自若噙笑;“我不扰事,你们谈。”
语毕,唤来中庆作陪,负手信步去了厅右木珠帘后,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墙上字画。
仿佛真只是个陪妻子到下属家做客的寻常夫婿。
贺渊不着痕迹地瞥向右侧厅那头,不太懂赵昂为何回避。
林秋霞以贺渊上官的身份来探望,除关切他伤势恢复情况外,自也会涉及些内卫公务。
但大周《戚姻律》有“夫妇共治”的条款,越是高位高阶的夫妻越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同盟,既共享富贵,也需共担风险。
如其中一方因公或因私违法犯禁,酿出恶果,伴侣即便因不知情而未制止,按律也要承担相应连带之责。
因这缘故,担着高位朝职的夫妇按律法仪程向上官报备并得允准后,就有权知晓对方公务上的机密。
甚至有权在伴侣重伤、死亡等突的极端情况下代行部分职权,力求减小损失。
贺渊缺失一年记忆,这会儿也想不起林秋霞究竟是未向陛下报备,还是报而未准。
看出他的疑惑,林秋霞浅笑爽朗,随手端起茶盏:“报过陛下的。只是他怠惰惯了,我也不乐意总有个人在旁搅扰我公务之事,细枝末节便不让他掺和。”
“原来如此,”贺渊以食指点点额角,涩然轻叹,“抱歉。”
林秋霞浅啜一口香茗,片刻后才抬眸笑应:“你能没傻没残地活下来,这比什么都让人高兴。忘点事有多大关系?听太医的,顺其自然,切不可强行回忆。想知道什么问人就是,别总像个锯嘴葫芦。”
“多谢林大人体谅,”贺渊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上次您派孙青来为我答疑,旁的事他都同我说清楚了。可邻水冬神祭典那战他只说了个大致。我想调阅卷宗记档来看,他却说我在养伤休沐,不能调阅这些卷宗。这是何意?”
他任内卫小旗时都曾在休沐时调取过卷宗,怎么成了左统领后反而不能?
“有些事对你来说或许过于沉重,太医院建议暂缓让你接触邻水刺客案的事,”林秋霞痛快利落,“坦白说,我也怕你骤然知道得太细,会承受不住。”
贺渊淡淡蹙眉:“在您眼里,我这么脆弱?”
“再刚毅的人也有软肋,何况眼下你头上的伤还没好。我与陛下都觉还是谨慎遵医嘱为好,不能心存侥幸去莽撞为之,不必急于一时,”林秋霞笑,“太医说,以你的底子,最多养到一月底二月初就能复职做事。咱们都谨慎起见,邻水刺客案,等你痊愈了咱们再细说,成不成?”
见她明显是打定主意了,且又说陛下也是这意思,贺渊便没倔强逞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有旁的事想问么?”林秋霞又端起茶盏。
贺渊回神,抬眸瞟向她:“一时倒也没旁的要问。只有件事,我需上禀,同时也是请罪。”
林秋霞惊了惊:“何事?”
“几日前,有人进了我存放内卫暗桩名单等记档的暗室,”贺渊看她神情转愣,语略转急,“虽然我不记得为何要告诉她,但若我不告诉她进那间暗室的法子,她绝不可能进得去。总之这是我失职,所有责罚我来担,与她没相干的。”
她自己都讲了,她打小认不字,看了也白看,陛下帝君都知道的。
毕竟职责所在,他该有他的担当。那天赵荞走后他就想到,这事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失职了,按律该递折请罪。
可他又想到,只要折子一递上去,这白纸黑字的,赵荞不就被板上钉钉牵连进来了?
不管他与她之间究竟算个怎么回事,他都没道理将她推进无谓的麻烦里。
所以他本打算等年后开朝复印了,自己再找林秋霞当面请罪,将事情说清楚,顺便将赵荞摘干净,该领罚领罚就是。
林秋霞放下茶盏皱眉:“你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关键说了这么多还含糊,这很怪啊。到底谁进了你暗室?”
“那不重要,她什么都没瞧见的。无论是罚俸还是降职,甚至羁押,您说,我都认。”贺渊抿了抿唇。
林秋霞严肃打量他片刻,忽地眨了眨眼,语带试探:“赵荞?”
贺渊的睫毛尖儿颤了颤。林大人怎么一猜就中?!
“见了活鬼了,”恍然大悟的林秋霞既觉诧异又觉好笑,没忍住爆了粗俗之言,“我只听说你忘了些事,却没想到竟忘这么干净!话本子里这种失忆之症,不都是‘不管忘了谁,也绝不会忘了心上人’么?怎么到你这儿,竟一视同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