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们被困在这里,大河继续涨水,只可能有两个逃生的法子。”
艾丽希顿时来了精神,认真听下去。
“第一是登上卡拉姆他们造的纸莎草船,划船离开这里。”
“第二是大家避到比这更高的地方——那座星象台上去。”
艾丽希听了心中暗想,第一个方案只能拯救二十多人的生命。
而且这二十多人接下来面临的,是在茫茫水面上漫无止境地漂流,是忍饥挨饿、时刻面对不可知的危险。
至于第二个方案就更加不靠谱了,星象台虽然地势比行宫更高些,但是台上无遮无拦,没有能遮风避雨的建筑,要在那里撑过大河泛滥季剩下的时间一样会非常困难。
再说星象台上能挤下多少人?一百人能有么?
艾丽希这么想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其实还有另一条出路,森穆特还有一枚旅行留在她手中。
只是这旅行的极限是一次带走四五十人,一样挽救不了大家,只能当做是万不得已时救急的手段罢了。
“当然了,我们也必须祈求神明的庇佑,庇佑我们中年轻的、健壮的、最有希望的,能够顺利抵达水边,逃脱这一劫……大家开始吧。”
德卡大叔沉声说着,聚拢在他周围的男男女女们纷纷跪下,低头随之祈愿。
艾丽希心想:这些埃及百姓心中恐怕也是苦,尼罗河泛滥减轻,他们就能保住性命,但是明年可能会歉收;
尼罗河泛滥加重,明年将迎来丰收。但是他们有可能再也看不到丰收的场景……
正想着,只见远处黑压压的夜空中忽然劈下一枚枝形的闪电,紧接着雷声轰隆隆地滚过来。
艾丽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扶着南娜站起了身。
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还顺势提醒了她——星象台分分钟可能遭雷劈,绝对不是什么避难的好地方。
她刚步入萨卡拉行宫的大殿,外面的雨就下来了。
出乎她的意料,跟随她回到大殿中避雨的人并不多。
艾丽希以为是平民们畏惧她权威的缘故,便让南娜去招呼众人进来避雨。
虽然行宫自身也是岌岌可危,但是此刻为普通人们遮蔽一会儿风雨,还是做得到的。
谁知南娜只招呼进了一小半人,剩下的,以德卡大叔为的一大群男人、女人,都冒着大雨,滞留在殿外,不知在商议什么。
在南娜身边,森穆特蹙起了眉头。
当艾丽希看向他的时候,正好见他眼眶微红,眼中似乎又隐隐约约泛起水光。
她盯着这位位格高,但是远比一般人更加爱哭的大祭司,刚开口想问,就见森穆特垂下眼帘,敛去眸中的水色,强行露出笑容,指着大殿雕饰着金合欢花的青铜大门,说:“看,他们来了。”
走进来的人是德卡大叔,他身后领着男男女女,多半是上了些年纪的。
走进大殿之后,这些人纷纷举起他们的左臂,迎向他们认识的、不认识的,年轻人,男人、女人、孩子……
有人在粗豪地挽着袖子,大声说:“来吧!”
也有年纪颇长的妇人细声细气地对迎向她们的年轻人说:“孩子,别客气,这是我们唯一能为你们做的……”
艾丽希还没明白,转头看看森穆特与南娜。
森穆特一脸唏嘘,流露出一副果然是如此的表情。
而南娜表情坚毅,直直地盯着走进来的人,似乎在说:若是在战场上遇到这样的情形,也理应如此。
“善良而尊贵的第一王妃,请问,您需要更多的卡吗?”
这时德卡大叔来到艾丽希面前,单膝跪下,向她袒露左臂。
瘦削的左臂上,除了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之外,就是那条名唤卡的光柱了。
这位大叔前天刚刚帮助过那名脚被划伤的青年,向其捐助过不少卡,现在大叔手臂上的光柱大约只有常人的一半,而且光线黯淡。
艾丽希再定睛看向德卡大叔,只见他面容疲惫而憔悴,皱纹丛生,黝黑的皮肤上甚至生出清晰的老人斑。
前日里那一次慷慨的捐助,再加上这两天内的奔波与忧虑,似乎令德卡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看着大叔这副模样,从小就被教育尊老爱幼,公交车上要给长者让座的艾丽希,还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接受这位老人家的卡?
“尊贵的殿下呵,德卡知道自己的地位千差万别,原本没有这个资格,向您贡献出自己的生命。”
“但在这世间,每时每刻都有人的生命走到终点,德卡也不会例外。在离开这个人间之前,能够为年轻而善良的您做一点些微的贡献。即便将来无法前往冥界,德卡也会认为自己这一生曾经有过一些价值……”
“我们老了,无力再帮助你们抗衡自然的力量。”
“请您把我的卡都取去。”
“埃及终究要属于你们。”
艾丽希面对这样一位老人,突然间再维持不住,猛地起身,开始使劲摇头并且向后退去。她口中反反复复地说:“不行……不可以……”
她第一次感受到曾经将自己的心严格封住的那一块寒冰有所触动——
原来真的有这样无私的人,可以为了毫无血缘的陌生人,义无反顾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更要紧的是并不是她身为第一王妃,在享有什么特殊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