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圣山赶去,这对兄弟就越是沉默,他们本就没什么交情,会出现在这里也只是因为年龄相近——挈绿连的领已经失去了太多孩子,他不愿这两兄弟再夭折,只能寄希望于大雅达的祝福。
作为势力最小的部族,挈绿连部也是最后一个抵达目的地的,如今草原上纷争不断,再也没有早年王庭之下的友好氛围,达日嘎赤也没有和他傲慢的兄弟们叙旧的意愿,带着两个孩子直接登上了祭坛。
说是祭坛,其实也不是什么美轮美奂的建筑,不过是在一处空旷的岩台上砌了个大石坛子,白石上绘制了朱红青黑的纹路,长年累月来风吹雨打,只剩下看不清楚的残影,在旗帜猎猎间若隐若现。
祭坛平庸,可供奉者却给予了它崇高的地位,所有汇聚于此的氏族领都默契地不佩戴武器,虽然他们所拥有的力量远胜过那点兵器的增幅,但这种行为本身就是最好的尊重。
祭台下的空地十分宽阔,不同部族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地分开,挈绿连是小部族,因此准许入场的人也少得可怜,两位少年只好紧跟在他们的父亲身后,简直像是跟着狼王的幼犬。
但就在这片众人垂的肃穆中,朝洛门却凭借着他的天恩,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仔仔细细——从各大部族的领,到等候在此的祭司。
靼人以白色为尊,蓝色为贵,几位祭司也理所当然地披着白色长袍,他们都是即将入土的老人。
居住在圣山中的祭司都有着凡的天恩,他们在青壮年时都曾追随部族迁移,无私地为靼人祈福祝祷、治病祛邪,因此在祭司们年老体弱、退隐圣山后,也仍旧能得到所有靼人的尊重和供养。
虽然没有人能现,但这样的窥视仍旧是失礼的,朝洛门正想移开视线,却又被一个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随着祭司队伍的前进,蓝白之后突兀地缀着一抹暗红,那竟然是一位瘦削高挑的少年,他不做祭祀打扮,却和身边的勃颚姿态亲近,恍若祖孙,且周围的人又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圣山里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男人?
在短暂的疑惑后,朝洛门猛得反应过来,于是更加仔细地打量起此人。
与同龄人相比,这少年实在是阴柔俊美,他的皮肤实在是过分苍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象牙;可他的眼瞳和头又极黑,恍若没有星月的夜幕,那堪称精致的眉宇间似乎总倦着股郁气——他只是站在这里,就和这片热情粗犷的草原格格不入。
这就是……那个“小叔叔”?
朝洛门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他是很不乐意接受这样一位长辈的,可心底又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古怪情绪,于是连承认这少年外貌出众都愈不情不愿起来。
也就在此时,铃声与鼓声响起,祭司们赤足踏上祭坛,一位白苍苍的老妇人横持手杖起舞,她的动作是不符合年龄的刚劲有力,苍老的声音高声念诵起不成字句的曲调。
那是古温雅达,圣山上的白鹿,祭司中的领,她所主持的祭祀是最肃穆隆重的,朝洛门立即压下杂乱的思绪,垂凝神,随着歌谣一同默默颂祷。
辅助大爹们的集体叠buff——小系统是这么形容这个五年一次的祭祀的,而缪宣也觉得相当贴切。
作为从部族中退隐的祭司们,定居雪山并不意味着享清福了,因为物资有限,他们的生活非常清苦,但即便如此,这里所有的祭司都愿意为了这片草原献身。
圣山中的祭司是没有立场的,他们不能偏向任何一个部族,只能为所有草原子民奉献,祭坛上的大雅达就是这么做的,她高举起手杖,温暖的力量雨水般落下,均匀地洒在在场每个人的身上,蕴含着驱逐邪祟、祈求祝福的愿望。
大雅达力竭退场后,祭司们轮流施展着各自的力量,或是单独歌舞或是合作祈福,很快就结束了祝祷。
仪式一结束,各部族的代表便在奉上供奉后迫不及待地离开——如今草原上各部族之间关系紧张,于是这所谓的盛会便难免潦草,甚至有部族连领都不愿出面,只指派了兄弟或子侄代替。
很快,在场的只留下挈绿连部,大雅达请部族领在屋舍中相见。
说是屋舍,其实这里远不如毡房,只不过是石板的粗陋组装,透风透雨,只有坚固这一个优点(由于这房子是缪宣亲手搭建的,所以他在这唯一的优点上十分坚持)。
“大雅达。”挈绿连的领达日嘎赤大步踏入房屋,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先看向主位上的老妇人,敬拜道,“我来领走我最小的兄弟,代他感谢圣山的养育之恩。”
古温雅达稳稳地盘坐在石板上,朝达日嘎赤颔,又转向身后道:“霍埃兰勒,这是你的兄长,也是你未来的头狼。”
于是达日嘎赤终于愿意赏给这个血脉上的幼弟或者儿子甚至侄子一眼,那双鹰隼般的眼眸直勾勾地锁定了缪宣,却在上下打量一番后,立刻转向剩下的几位祭司——看起来是不甚满意的模样。
倒也不怪他不满意,毕竟他十五岁的崽子巴根约有两个霍埃兰勒那样壮,就体型来看,挈绿连部似乎是收了根套马杆。
而与此同时,缪宣也在观察着这位未来的顶头老大。
达日嘎赤是个高大健硕的男子,三十余岁,正值壮年,颧骨高突且眉骨隆起,面骨恍若虎豹,站在门口就是一堵墙,牢牢地挡住了外头的光源。
小系统低声感慨:【大哥的腱子肉真行啊。】
缪宣就当没听到这话,表现得相当坦然自若,他隐约知道达日嘎赤的天恩与大地有关——巧了,正是他能克制的类型。
大雅达把这一切都看入眼底,于是她握紧了手杖,缓缓站起身:“霍埃兰勒,来我这里。”
缪宣一惊,赶紧上去扶住她:“大雅达?”
古温雅达慈爱地看着他,随即才转向达日嘎赤,一词一顿地道:“这孩子流淌着黄金家族的血脉,他拥有狼的力量,鹿的性德,鹰的灵魂,现在,我们把他交给挈绿连。”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对于向来无私公正的大雅达来说,她能当着达日嘎赤的面这样郑重地嘱咐,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不仅是达日嘎赤,就连收养了缪宣的勃颚都十分意外。
达日嘎赤神情一肃,当即握拳敲了敲心口:“他是我的兄弟,我的族亲,我会与他分享每一口奶与肉。”
得到了这样的承诺,大雅达却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意思,她阖了阖眼,看上去甚至是有些疲惫的。
缪宣心中酸楚,他明白古温雅达大限将至,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于是连再会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在老妇人的身前直挺挺地跪下。
大雅达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注定的命运,她长长地、低声叹息,在良久后,才用枯瘦的手轻柔地摩挲起少年的额头,轻轻描摹着寓意长生天的符号:“愿苍天庇佑你,愿大地支持你……愿你的灵魂,永远如苍鹰般骄傲。”风透雨,只有坚固这一个优点(由于这房子是缪宣亲手搭建的,所以他在这唯一的优点上十分坚持)。
“大雅达。”挈绿连的领达日嘎赤大步踏入房屋,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先看向主位上的老妇人,敬拜道,“我来领走我最小的兄弟,代他感谢圣山的养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