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无形的阴影凭空降临,戚燕衡握紧了剑柄,内息流转,剑势蓄势待。
此刻已经有不少人陷入了迷梦中,他们的景愿竟被直接投射在身外,让仍旧清醒的人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如此,幻境就是妖邪的手段。
短短一瞬,戚燕衡的心中已经闪过了数个念头,他见过许多拷问人心的幻境,这些东西靠得不外乎阵法、功法、药物、催眠等手段,可不过是幻境而已,为什么会困住那么多的人?难道说这幻境只是一个幌子,魑魅真正的手段还在后头?
幽蓟台在培养门主时用了不知多少非人的法子,类似的磨炼更是难以计数,没有什么是戚燕衡这个辽东的无冕之王没见过的。
这魑魅狡诡,害死无辜者众多,其中不乏老隐前宿,他必须要当心,再者兰宣也在这里……
可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那一瞬间,事实已经改写,人心最深处的欲望在悄无声息地弥漫,不过是几次呼吸,戚燕衡便已经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幻境。
此刻戚燕衡不再是满怀战意的辽东主人,而是已经推翻了朱昭王朝的开国主君,新朝成立不久,他正带着他的宰辅和军队奔赴中原,为子民剿灭前朝残留的妖邪魑魅。
戚燕衡一边转身,一边对身后的人道:“是幻境,静心凝神,不要被迷惑了——你感觉怎么样?”
“多谢陛下,我无事,只是我们的军队已经收到波及了。”
兰宣正站在戚燕衡的侧后方,作为与君主一同开天辟地的辅佐者,他与往常一样冷静清醒:“是我错估了这只妖邪的波及范围。”
戚燕衡当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他甚至玩笑般亲昵地道:“看来那些小子们还得好好操练,不过阿姊无碍便好,我们走。”
“请陛下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宰辅面露无奈,“就算没有旁人在场,也请注意言辞。”
戚燕衡就像是全天下所有的耙耳朵一般,立即娴熟地应付:“宰辅说得极是,我都听你的。”
被敷衍习惯了的兰丞相能说什么呢,他只好叹了口气,追随着他的主君深入别庄。
此次战斗果然凶险万分,前朝遗留下的魑魅歹毒狠辣,两人联手才算是消灭了它,中原大地终于摆脱了妖邪的阴影,开始休养生息起来。
戚燕衡回到了京畿,新朝建立总是有各色各样的问题,一件件一桩桩地冒头,但戚燕衡早有准备,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短短十年内,他已经完成了迁都北上、鼓励农耕、普及新种、修护运河等要大事,终于让脚下的这片土地恢复了几分史书中该有的繁盛。
连年征战再加上十年勤政,戚燕衡已经不再年轻了,而戚忍冬也长成了足以支撑这个王朝的继承人。
年富力强的太子拥有初升朝阳般的锐意,以及足以匹配这份野心的能力,他早已成家而且拥有幸福的家庭,政治联姻恰好遇上真爱,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事到如今,戚燕衡已经别无所求,都说高处不胜寒,但他何其幸运,还有最后一位可以信任甚至依赖的人。
在又一次回绝了迎娶皇后的谏言后,戚燕衡明知故问:“兰卿啊兰卿,太子都有三个孩子了,怎么还不见你成婚呢,难不成我们高洁的宰辅也能做出无媒苟合的事情吗。”
于是他的兰卿放下了手头的公文,用一种看着傻子的眼神望着他:“您说的有道理,那么兰府从今日起戒严,不欢迎任何不告而来的客人,尤其是三更后上门的——就当做贼人送去兵马司如何?”
戚燕衡:“……”
兰宣重新翻开奏折,毫不容情地道:“所以这个月你别来了,也别想我进宫。”
戚燕衡:“这……”
兰宣甚至给予了冷酷无情的最后一击:“陛下,请恕我直言,在龙袍上镶边真的不好看,尤其是加白狐狸毛——一把年纪的人,衬不起了。”
戚燕衡:“我……”
戚燕衡委屈极了,心想昨晚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还夸我威严魁梧呢,但这时候他哪里敢辩驳,只能垂下他尊贵的头颅,勤勤恳恳地工作起来。
送到皇帝手中的奏折都经过挑拣审阅的,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总得有人剔除掉那些毫无实际意义的奏折。
在前朝,这项工作一般由司礼监秉笔承担,但如今是不用太监活宦官了,《赑屃碑》也早被废除,因此奏折筛选自然被交到最皇帝信任的人手中。
今日的好消息实在是不少,江南又培育出了新作物,北上冰海探险的船只带着新航线归乡,滇南神医研讨出了破解瘴毒的方法……
这真是,天佑我朝。
戚燕衡放下最后一本奏折,从专注的状态中回过神,耳边仍旧响着书册翻动的声音,他一抬起头,便望见了兰宣的侧脸。
深厚的武功让这个人维持着青壮年的外貌,唯有鬓角的微霜与眼尾的纹路昭示着岁月留情,即便在翻阅奏折,他的脊背也挺得笔直。
戚燕衡不用照镜子,便知道自己也是一样的,可这份认知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他们正在一同老去。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兰宣终于抬起头,温柔又无奈地望着他:“燕衡……”
戚燕衡这便知道,他的宰辅已经消了气,再一次向他妥协了——这个人向来都是这样,不擅长拒绝他的诉求。
秋日的风裹挟着凛然肃杀席卷上山峦,于是径边枫林尽数染上血色,鹰隼啼鸣擦过天际,山河壮丽,天地辽阔。
只要一侧头,戚燕衡就能望见窗外那无尽的盛景,窗框好似承载这景象的立轴,而在这幅辽阔画卷的正中央,是与他携手同行的伴侣。
……
在异变降临的那一刻,沐凤阳直面了最剧烈的转变,前一刻他还在黑夜中潜伏等候,下一刻却身处灯火通明的暖室,即便门窗上都搭垂了厚重的帘幕,那来自外间的喧哗吵闹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沐凤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呵呵,原来是幻境么,我倒要看看这妖邪还有什么花样。
沐凤阳压抑着胸膛中的火焰,他环顾四周,却暴怒地现这熟悉的布置正出自滇南王府!
是母妃的暖阁?还是祖母的抱厦?这工笔画上的牡丹图——
“小叔父,你在看什么呢?”
稚嫩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沐凤阳猛得垂下头,却在身侧看到了他本该夭折的小侄女。
这孩子,原来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