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老王朝特有的尾大不掉、僵硬固化等毛病,想要改变实在是太难了,而且这种彻底的变革绝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它随时都有可能中道崩殂。
对于已经掌握了最高权势的朱祁恒来说,他必然不可能用尽毕生精力、花费无可估量的代价去结束这个规律,他有着属于自己的利弊权衡观念,于他而言,这种投入远大于产出的变革,也就是个笑话。
士农工商说得好听,大昭建立三百年,只有最初的两朝时百姓还过得像是人,其后便成了圈中牛羊,这个群体既不掌握武力又不握着纸笔,谁会在意他们呢?
一脉相承的文明已经这片大地上存续了数千年,可历朝历代,没有那个王朝是能摆脱出这个规律的。
麒麟卫的北上延续了南下的度,再加上处理滇南王的葬仪和灭门案的调查,总共只花费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等到缪宣抵达京畿地区时,秋分已过,寒露将至,正是一年中收获的时节。
这一次缪宣回来得很快,比麒麟卫的其余人都要快一截,主要是后小半程路段全是他自己跑的,果然比马快多了……
缪宣:……
小系统:【唉,太难了。】
为了掩人耳目,缪宣非常低调地潜入了京城,这麒麟卫指挥使着实不是什么好工作,拿一份工资干不知道多少分活,身份还明晃晃地登记在册,哪怕乔装改扮叠了十层甲,还是有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缪宣只能庆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看到血条蓝条,否则他怎么演都没用。
“别挡道!”城门处的兵士在维持秩序,一鞭子对着聚集在门口的平民抽笞,“快滚快滚!”
人群哗然,缪宣则悄无声息地潜入内城,没有惊动任何监视城门的武卫,他的身法与平时截然不同,顺滑中透着几分蹩脚,乍一看就像是所有来京城投奔宗门的落魄武人一般。
世情如此,想在西局和另外三卫的监视下完成布局,缪宣就只能这样做。
也许是水到渠成,在这一次的赶路中缪宣竟又在武学上有所进益,彻底完成了翠翡楼《碧玉赋》的第八层“青彩”,距离第九层只差临门一脚。
兰氏武学□□有九层境界,“绿玉墨松苔痕,葱茏翡影碧透,浓辉青彩翠魄”,这三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能抵达“翠魄”,因此也没有任何前人经验可供参考,接下来的路就全靠缪宣独自前行。
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个世界上的功法虽然千差万别,但衡量境界的标准却相对稳定,据缪宣所知,戚燕衡和魏谨如今都卡在各自功法的第八层,与他们相比,他已经出了他们小半截。
至此,缪宣才终于确定他成为了此世武学上的第一人,和小皇帝翻脸也多出了几分胜算。
假如说缪宣在这个世界最放不下的,当然是麒麟卫里的下属们,当然还要加上他这么多年来江南海北救的老弱妇孺。
后者最好解决,只要躲开监视,托付给戚燕衡就可以了;但前者却难以处理,麒麟卫的校尉们练得也是那要命的《赑屃碑》,他们的性命被捏在皇室手中,除非散功,否则脱身不得。
且不提这些辛苦修炼的校尉们愿不愿意散去一身功力吧,对于其中最强的老唐来说,他就算散功也不见得能挣回性命,更有可能的结局是一散功便毙命。
《赑屃碑》歹毒非常,是一门有入无回的功法,武者的修行越是精深,对朱昭皇室的依从就越难挣脱,举个例子:
修习这门功法的武者中最强的当属魏谨,假如他当真决定背叛皇室,那么他当即就会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死亡,随后神魂被污染,堕为最不堪的妖邪,不仅死后不得安宁,魂魄还要灰飞烟灭。
但假如想解决这个问题……
缪宣思来想去,现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死谏”——被约束的一方达成堪称苛刻的前置条件,最后在足够多的人面前死在朱昭皇室的手中。
只有这样才能以最决绝的方式,割裂朱昭皇室立下的所有约束。
但问题这就又来了,他的命只有一条,难道要在干完目标一后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跑回来死谏吗?
而且皇室成员现在只剩下小皇帝和安乐王父子,前者一定是不配合他的,那后者……他们举得起刀吗?
可就算这安乐王父子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达成了最后一击,那前置条件也极难达成。
那么,要换个方式去算计小皇帝吗?
一旦这么想,问题就更大了,不论是心狠手辣还是老谋深算,缪宣认为自己都不占优势,这个方法的难度和逼迫安乐王父子是差不多的。
而且比起面对小皇帝,安乐王竟还要顺眼那么一丁点。
缪宣思来想去觉得不论怎样都离谱,和小系统面面相觑,良久后,他终于下了决定:“没别的办法了,先把安乐王父子保下来吧。”
小系统颓丧地应道:【唉……目前来看也只能如此了。】
在一人一统的商议见,缪宣已经悄无声息地抵达了京城西区,他在一栋古旧的院落外止步,这间宅院周围拦着厚重的高墙,但以缪宣的耳力,能清晰地听到墙内孩童的笑闹、女子的呵斥与老人的弹唱。
二胡拉得悠悠扬扬,仔细听就会现还是熟悉的调调,缪宣辨认出了曲调,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虽然他和老唐都不介意这事,但这位老人在他的院子里哭麒麟,都没有人稍微制止一下吗?
罢了,随这些可怜人自娱自乐吧,接下来就是把这满院子的人交给幽蓟台,按照约定,幽蓟台会派人来这座宅邸外与他会面……
缪宣猜测来人应当不是戚忍冬,他与另几位上京的幽蓟台老隐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下,因此来接头的很可能是某位未暴露过的暗桩,这也算是某种诚意的表达。
暗桩接头非常准时,日影西斜时,一位与缪宣打扮差不多的男子就出现在狭窄道路的尽头,可当缪宣抬头望去时,视线立刻就凝固了。
只见在秋日的瑟瑟寒风里,这位龙行虎步的魁伟汉子落拓地敞露着小半截胸膛,一身灰扑扑的衣袍虽不起眼,但袍角仍旧倔强地镶了点毛边儿。
缪宣:……
缪宣开始头疼,并为戚燕衡这模因污染般的审美感到绝望。
反倒是乔装改扮的戚燕衡一眼就瞄中了缪宣,他快步走来,很显然是来接头了,缪宣拉了拉斗笠,遮住自己易容过的半张脸,像是普通的接头人一样问道:“幽蓟台?”
戚燕衡颔,那张同样易过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样子是没认出人。
缪宣在心中松了口气,他真的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老朋友来个惊喜露脸。
他回忆了一下正常的交接流程,继续用那个蹩脚的伪音道:“督卫印信在此,幽蓟台信物何在?”
戚燕衡一愣,但他并没有紧接着拿出信物,而是在缪宣的身前站定,上下打量着他,毫不遮掩自己直白的目光。
缪宣只觉得要遭,果不其然,等到这男人终于看够了,他这才戏谑地笑问:“难道我来还不够么……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