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的成员名单保密程度很高,而且还有着乔装改扮的良好氛围,而不怎么接触这一方面的撒迦利亚几乎辨认不出他们。
隐约有钢琴的声音从后台传来,女仆的脚步稍缓,她轻声道:“这一场戏已经开始了,剧院这一次采取了全新的排演方式,吸引来了不少人。”
撒迦利亚怔愣片刻:“殿下?”
女仆转身,对他笑了笑:“你认出来了。”
*
隐秘的大门被接连推开,撒迦利亚跟随着傀儡前进,在绕过错综狭窄的走廊后,终于抵达了最内层的书房。
这里的布局同它四年前的几乎完全一样,只是曾经摆放着乐器的地方被书籍替代,只留下了小提琴与长笛。
带路的傀儡重新变回了非人的模样,这具傀儡在八年前曾被彻底毁灭,缪宣花费了许多才将它重新修缮,他细心地还原了每一个细节,所有零件都来自同样的材质,只除了那双眼睛——珍贵的海珠可与而不可求,类似的替代品都缺乏了那股凶煞的气息。
最后缪宣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用王室仓库中储存的珍贵水晶替代。
然而这重构的傀儡从此不再拥有灵活的动作行为,它成了一只真正的木偶,只能在缪宣的控制下呆板地运行,仿佛那曾经存在的懵懂灵魂已经彻底死亡了。
此次也不例外,在主人的控制下,傀儡一板一眼地拉开了厚重的帘幕,露出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大飘窗,早春的阴郁天光立即尽数倾泻入室内,给所有的家具打上了一层冰冷的光晕。
在这片光晕下,一位靠着椅背的男人逐渐睁开眼眸,像是大梦初醒。
他披着深色的大衣,内里则是简单的衬衫,身材有些瘦削,流畅的肌理下隐约可见骨骼的弧度,在他苍白到了病态程度的肌肤上,一道陈旧的伤痕就显得有些刺目了。
这是一道浅棕色的单薄痕迹,它横亘在男人的脖颈上——在八年前,为了放出淤留在体内的毒血,脖颈的主人曾一次次地在这里割开同一个位置,虽然最后放血成功了,但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撒迦利亚的视线接触到这条隐秘的纹路,便像是被火灼伤一般,他别开视线,低声道:“殿下,我回来了。”
顿了顿,撒迦利亚又掩饰般地补充道:“锡兰郡的一切都好,当地的圣堂已经和执政官、乡绅形成了相互监督的结构,而只要加快人员流动,不良竞争就不会出现。”
缪宣揉了揉额头,坐直身,顺便合上了手中的书:“我看到了,信件里汇报得很清楚,辛苦你了,撒迦。”
“这没什么,都是我该做的。”撒迦利亚笑了笑,在空置的座椅上坐下——按照殿下的习惯,他的书房中只需要准备单独的座位就够了,信鸽是不会长期停在这里的,女王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支持她长时间离开皇宫,按理说这个座椅完全没有必要设置……
除非还有一个人,他能频繁地出入这间私密的书房,而且每次都长时间停留。
撒迦利亚:……
只有一个可能性了——又、是、你,伊恩-帕西瓦尔。
这四年来,撒迦利亚一直驻守在锡兰郡,要说最让他的不安的事情总共有两件,其一就是帕西瓦尔。
这家伙一把年纪了还是不愿意结婚,只是到处传扬绯闻,做出一副浪荡子的模样,但偏偏他的身边一个情人都没有,所谓的香艳故事都是空穴来风,这家伙一脸庄严肃穆,说什么工作繁忙不得不奔波碌碌……然而却还能腾出时间消磨在殿下这里。
不论警告多少次,都无法规劝是么?
这个顽冥不灵、玷污信仰的家伙!
帕西瓦尔的事情也就罢了,毕竟不论他心里怎么想,在殿下面前必然是规规矩矩的,而更令撒迦利亚担忧的则是殿下本身。
极少有人知道在八年前的圣灵节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了漫天飘落的玫瑰花瓣,他们不知晓白色狮鹫的死亡,普通的民众们尽情享受了那个美好的夜晚,直到一个月后,鸢尾发难,王室这才宣布了迟到的噩耗,再接下来……
那一晚的惨案重演彻底摧毁了皇室温馨的小家庭,偏偏鸢尾又乘机侵犯,女王陛下和殿下只能从悲痛中强打精神,亲手埋葬了小公主,配合着议会,与鸢尾开始了长达四年的拉锯。
在四年前的冰海战役前,尼亚特尔柏并没有多少优势,当时极少有人承认他们有赢面。作为军官,帕西瓦尔当然要奔赴战场,撒迦利亚也作为随军牧师与军医参战,可殿下却不听从他们的劝阻,同样抵达前线。
那一次的战况也确实惨烈,到了最后领导军队的将军一路换到帕西瓦尔,虽然是玫瑰取得了这场胜利的最终胜利,但他们同样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也是在这朝夕相处中,撒迦利亚才发现了殿下隐藏在心中的真实想法——他并不怎么珍惜自己的性命。
撒迦利亚不知道这种心理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殿下把它藏得很好,尤其是对着身边的人,他用温柔和包容彻底掩盖了一切!
在殿下的心中,他的存活的根本是为了亲人和挚友,可假如他的死亡能换来更好的结局,他是不会介意赴死的。
撒迦利亚在发现这一点后又是惊惧又是愤怒,可他根本就劝诫不了殿下,更何况治愈这种倾向呢?
不仅如此,亲王殿下还坚信骏鹰仍然活着!
明明在八年前,猎鹰和夜莺已经在追击中击杀了他,他们甚至还带回了骏鹰的尸体,不论怎样测验都证明这就是本人,可殿下就是不相信!
“撒迦,你已经看到消息了吧?”
亲王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撒迦利亚立即回神:“是的,下一顺位的继承人是埃尔图萨公爵……虽然相隔的亲戚关系很远,但是他的祖上曾多次与皇室联姻,和安略亲王一样,他有这个资格。”
王室照着族谱找远房亲戚,安略的封君安略公爵成为王储,尽管他的年纪只比女王小一岁,膝下也没有子嗣,但他在血统上却无懈可击。
——这个决定说到底也是无奈之举,女王用它来拉拢了盟友,紧接着尼亚特尔柏便和鸢尾开始了长达了四年的敌对,直到玫瑰取得了冰海战役的胜利。
但八年过来,安略亲王到底是没挺过女王,说句不客气的话,他的死亡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比起这位同样无后代而且衰老的未来君主,大家宁愿换一个有子嗣、只是丧过妻的王储。
说来这件事情其实也相当讽刺,这位被大家看好的未来王储也有个复杂的身份。
小埃尔图萨公爵的生父曾与王室联姻,他当时的配偶是在位不足一年的伊丽莎白三世,而在那位女王逝世后,这个老公爵就立即回到封地,迫不及待地又娶了一位封臣的女儿,从此宅在庄园里不挪窝了……
现在竟然轮到小埃尔图萨来继承女王的皇位,这可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新的继承人将带着他的家庭,在一个月后抵达诺德诺尔,能借此把埃尔图萨郡的控制权带回尼亚特尔柏,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缪宣轻声道,“撒迦,我想问教会借一位擅长进化医疗的牧师。”
“好的,我这就去挑选。”撒迦利亚点头,随即担忧地问道,“殿下,我听说陛下的近况又有些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