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鹰坐在窗台上,安静地望着远处的海涛,耳边传来的是隔海对岸的对话。
哥哥,我知道错了……
女孩蔫蔫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啜泣。
骏鹰不无恶意地想,看来这小亲王已经把他的表妹驯服了,这公主对他一副敬畏又亲近的样子,也亏得女王放得下心。
也难怪他会有这种想法,毕竟要是骏鹰和锡兰亲王互换,他也会这样做——控制稚嫩的王储,蒙骗苍老的女王,在必要时刻清空所有障碍,最后登上王位。
断了腿也又怎样?锡兰亲王的血脉可是再正统不过的,就算他进一步失去了生育能力,王位也不是不可能得到……
最起码,比他这只骏鹰可要容易得多。
而且骏鹰非常乐意看到小公主倒霉,这骄纵的女孩是个典型的斯图亚特王室公主,她的蓝眸和金发让他联想到了生母,更何况,她也是个“爱蒂”。
凭什么呢?这个幼稚,虚荣,孱弱又傲慢的女孩。
生来就拥有着最尊贵的血统,最崇高的地位,以及最无私的母亲。
只听小公主怯生生道:……不过我觉得这次发烧就是因为着凉的缘故,不是那只鸽子,哥哥不要生气好不好?
不,爱娜,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少年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我只是十分担忧,甚至还有些。
爱娜,姑母从没有和你说过的吧,我是怎么失去这双腿的——我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因为一场事故才残疾的。
听到这话,骏鹰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毛。
以己度人,他认定了小亲王痛恨与自卑的源泉就是那残疾的双腿,因为这是导致他无法继承王位和忍受伤痛的原因,没想到他竟然会利用这一点……
少年的声音变得有些断断续续的,但骏鹰仍然听了个大概,小亲王确实是在回忆着当年的变故,平铺直叙,没有夹杂太多的个人情绪。
然而问题就在于太平静了。
不论是描述幼年时鼓动外出的同伴,还是介绍那造成伤势的罪魁,在遣词造句中,小亲王使用的一直都是简练且客观的描述,他的声音里听不出负面情绪。
……就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而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过往。
骏鹰自认为他是一个通晓人性的人,甚至连能够“读心”的海盗都逃不过他的谋略,他看人从来都是极准确的,而这一次也是一样。
有那么一刻,骏鹰仿佛看到了时年少的自己,但当时的他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在和人谈论起父母时,他也能这么客观,像是完全事不关己一样吗?
就算再做足了准备的情况下,仍然很难。
可是这位小亲王却做到了,他编织出这样的故事,欺骗女王和王储,把控皇室,以亲王的身份在夜莺的体系下建立了只属于自己的势力。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城府!
骏鹰从不啻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人的想法,此时的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类,他心中紧随其后便浮起了浓浓的厌恶。
果然啊,尼亚特尔柏的王室就是这样肮脏的地方,所有的狮鹫都是一样的,不是贪婪,就是骄妄,或者愚蠢。
而在远跨重洋的国度首都中,兄长与幼妹的故事还在继续,随着小亲王对过往事迹的叙述,震惊的小公主提出疑问:……怎么会这样!哥哥的身边没有‘夜莺’们么?而且谁又有胆子在诺德诺尔中谋害亲王!
为什么不可能呢?少年温和地反问,爱娜,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承当相应的风险。
小姑娘仍然在不可置信的反驳:可是哥哥是不同的!哥哥这么厉害,这么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她的哥哥平静地回答:爱娜,不论出身身份,所有人都是□□凡躯,而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我会输,也会死。
骏鹰把玩着手中的小刀,听到这话后低声笑了笑……嚯,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比那个女人可要活得清楚。
这样的人往往也输得起,不会在败亡垂死的时候露出什么卑劣的丑态。
骏鹰确实刻骨地憎恨着尼亚特尔柏的王室,但同时他又病态地渴望着君王的位置,他其实是认可王室的存在的,他认为权势与王位是最好的奖励——也因此,他甚至见不得王室的荣耀被玷污。
正如所有值得观赏的史诗歌剧一般,胜利者的刀锋只会砍下枭雄的头颅,扭曲的蛆虫根本就不配站上舞台。
一个像是这小亲王一样的对手,才配得上王室的出身,也才够格做他的敌人。
也许少有的高温让他变得软弱了,骏鹰听着耳中那来自少年的、断断续续的安抚话语,竟不自觉地回想起了久远的过去。
在那奢侈又隐秘的私人剧院里,那个披着华服的女人抱着几乎没见过面的年幼儿子,故作温柔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