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在最西边,同里镇虽算富裕,也只有一两条街巷,齐昇从学堂走回家,约莫不过两柱香的功夫。
齐映月等了没多时,便看到齐晟身穿着油衣,头上戴着斗笠的熟悉身影。待得木屐踩在青石上的踢踏声越来越近,她扬起笑脸喊了声:“阿爹。”
齐昇抬眼望来,清瘦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月亮,外面冷又下雨,家去吧,别着了凉。”
月亮是齐映月的小名,平时只有齐昇这般唤她,盼着她能皎洁如月。
齐映月笑着应了,人却朝齐昇跑了过去,不由分说接过他怀里抱着的包袱:“阿爹,晚上我做圣人赞给阿爹过酒。”
齐昇眉眼都是笑,望着院子屋顶冒出的袅袅炊烟,戏谑地说道:“月亮今天可大方了一回,怎地舍得给阿爹吃酒了?”
平时齐昇吃酒时,齐映月总拿他要吃药拦着。齐昇酒量不好,吃不到两三杯就醉了,醉后的他也不吵不闹,只怔怔坐着呆。
齐映月知晓他在思念妻子,她也想念阿娘。可齐母已经远去,他们父女还继续活着,她认为活得好,便是对齐母最大的报答。
回到家,齐映月放下包袱,前去灶间给齐昇打了热水,他接过木盆去洗漱,她则手脚麻利,打了个蛋与面粉调成糊。
大灶里的饭已经蒸好,齐映月飞快端起瓦罐,手指有点烫,她在耳朵上捂了捂,回头朝外偷瞄去,幸好齐昇没看见,不禁悄然偷笑。
不然他又会心疼责怪,她总不记得拿帕子垫着些。
去柜子里摸出黄酒坛,舀了些香雪海酒出来,放进热水里温着后,洗净大锅。
转身去灶膛里加了把柴,锅热后加油,等油温合适,放了辛夷花瓣在面糊里裹了,一片片下油锅炸。
花瓣很快在油锅里翻卷,像是重绽放了一次。香味渐渐飘散,引得齐昇走进灶房,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油锅,转身走去灶后要帮着烧火。
齐昇烧火控制不好火候,帮了她几次忙,不是火大就是火小了。
齐映月抿嘴笑,忙拦住了他:“阿爹歇着吧,我自己来。”
齐昇也笑,站在旁边等着:“好,这火候的事情,真是比写文章还要难,我也不帮倒忙了。”
炸好的辛夷花,齐映月一片片夹起来,在盘里垒成了盛放的花朵。齐昇帮着忙,把酒菜饭一起端到了堂屋八仙桌上。
齐映月吃饭,齐昇吃酒,他小心翼翼倒了一小杯,吃了口酒后满足地眯起眼,再夹了片辛夷花咬了一口。
清甜鲜香在唇间缠绕,齐昇脸上的满足更浓,笑着赞道:“月亮的手艺是愈好了,比去年又更进了一层,真当便宜了水生那臭小子。”
李水生是齐映月的未婚夫婿,李家在镇上开了间杂货铺子,家中两兄弟,老大已经娶妻,管着家里的铺子。李水生则自幼聪明,如今在县学读书,准备今场考秀才。
听到齐昇提及李水生,齐映月白皙的脸庞上浮起红晕,嗔怪地道:“阿爹还没吃酒就醉了,提他作甚。”
旋即,齐映月想起自己出嫁后,齐昇孤单单一人,心中着实放不下他,拨动着碗里的饭,食不知味。
齐昇身上有功名,人又长得端正,齐母去世后,媒婆都快踏破了门槛给他说亲,他却通通拒绝了,称自己家贫,不愿意拖累他人。
齐映月却知道,齐昇一是放不下妻子,二是怕她被继母苛待。
碗里突然多了勺豆角炖肉,齐映月愣了下抬起头,齐昇笑着说道:“豆角浸足了肉汁,拌饭最好吃,月亮你向来喜欢,快趁热吃些。”
齐映月忙打起精神,笑着嗯了声。浓油赤酱裹着晶莹的米饭,加上去年秋上晒好的豆角干,她选了嫩豆角,吃起来没有筋,有干豆角特有的味道,又不失鲜豆角的清香。
一口下去,用齐昇的话来形容,就是拿神仙来换都不干。
齐昇连着吃了几片辛夷花瓣,香干马兰头也吃了不少,他戏说道:“月亮手巧,把春天都搬到了饭桌上,吃进了肚子里。这道马兰头香干,鲜掉眉毛,香干丁细小均匀,就跟外面的毛毛细雨一般大小,比学堂里学生们写的大字均匀百倍。我家的月亮就是厉害,不管是读书写字还是做饭,放眼大陈都是顶顶好。李水生那臭小子,真真是便宜了他啊!”
齐映月听到齐昇夸她,又在埋怨李水生,这次没有害羞,噗呲笑了起来。
她见齐昇酒杯里的酒吃完了,拿碗给他盛了饭。他们父女口味相近,把干豆角炖肉,连肉带汁舀了一大勺放在饭里,双手递到了他面前。
齐昇接过饭,加了香干马兰头一起拌了,埋头苦吃,连抱怨李水生都顾不上了。
桌上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齐映月切了小块枣糕留给齐昇当甜点,清洗收拾好碗筷,天色已暗。她点亮灯盏,蓦然想起镰刀忘在了河岸边,反正也没几步,便提了灯盏前去拿回来。
天上依旧飘着细雨,灯盏在黑夜里,只能照亮眼前些许一片,不过齐映月走惯了,就是闭着眼也能摸到河边。她下了台阶刚要去捡镰刀,猛地惊恐瞪大了双眼。
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一动不动趴在石阶上,身下泡在河水里,不知死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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