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些被谢珣听去了没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是吉祥哼哧着跑上来了。脱脱自觉退开,她没听吉祥在跟谢珣汇报什么,而是悄然下了城墙。
城里有寺庙,供着普贤菩萨。但陈家父子不准许蔡州城百姓上街交谈,佛寺里香火并不旺,如今,才几日便挤的水泄不通。脱脱进了寺庙,遥遥看到菩萨无言在上,她有些失神,菩萨真好,没有生老病死,也不在乎是兵荒马乱,还是太平盛世。她心里默念道:
菩萨,我不懂谢台主到底图的是什么,可我知道我图什么,我希望谢台主长命百岁,当然,我也是。菩萨你要是真能显灵,就保佑谢台主这辈子都别被小人所害,等我们快过完这辈子,真的平安无事,到时我再来还愿给你多多的铜钱,要是你不灵,那就算了。
念念有词刚完,肩头被人拍了下,脱脱回,一脸惊喜:“骨咄?”
骨咄戴着大毡帽,商旅装扮,脱脱上上下下将他扫遍,忽然警惕起来:“你怎么会在蔡州城?”
“蔡州城的事,早传回长安,我从成德回来顺道就来凑凑热闹,看看这个长安王师几十年都不到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骨咄很不屑地努努嘴,“平平无奇嘛。”
脱脱哼了声,搓着手道:“你懂什么?就这么个地方,朝廷打的可不容易,”她眼角一斜,“你去成德做什么?你这毛胡子不会是跑去做细作了吧?成德给你什么好处了吗?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我这就让人把你押回长安。”
骨咄立刻激动难抑:“我?我才看不上成德,成德还没资格让我给他当细作,”说着嘻嘻一笑,“不过你要我给你当细作,我倒能考虑考虑。”
“呸”脱脱胳膊肘撞过去,迈过门槛,走出寺院,骨咄跟屁虫似的粘着她不放,脱脱忽的止步,扭头盯着骨咄,“你去成德到底做什么?”
“替你追踪云鹤追呀。”骨咄大大方方承认了,“他狡猾的很,几个藩镇来回乱窜,这个残废真的很有两下子。”
脱脱鼻腔里又哼哼的:“看你两手空空,想必也没什么收获。”
骨咄好笑道:“就算我杀了云鹤追,也不能提溜着他的脑袋到处走吧。虽然没跟上云鹤追,但好歹我探到了些成德的消息。”他眉眼乱飞,故意卖了个关子,脱脱却像是不急于知晓,胸有成竹道:
“能有什么?不过是朝廷淮西大胜,成德慌了,现在魏博跟朝廷一条心,张承嗣拉拢不到魏博,又牵连着文相公之死,他知道朝廷早晚收拾他。”
“啧啧,春万里如今真是料事如神,跟着中书相公,就是不一样了。”骨咄酸溜溜扬了扬眉毛,脱脱置若罔闻,勾勾手,对着骨咄耳朵一阵私语,末了,两眼灼灼道,“你敢不敢?”
骨咄笑:“我没什么敢不敢的,不过,事成了,你怎么报答我?跟我去回鹘吧?”
脱脱嗤笑:“你知道吗?我还真跟回鹘有点渊源,我祖父跟回鹘交好,当初平寇乱时他到回鹘请过援兵呢!”
“呀,”骨咄兴奋起来,“我就说,你看着不像汉人,脱脱,等长安的事都完了,你跟我回去吧?”
脱脱笑而不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眼下这件事,你还没回答我。”
“敢,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脱脱把眉毛一挑,豪爽道:“好,够痛快,这事成了我跳舞给你看,走!”
第86章、淮西乱(19)
谢珣知道脱脱不见了踪影时,天边正冒上来一泓月,弯弯的,跟她眉心间的胎记似的。谢珣想起两人最后对话的刹那,她那薄薄的眼皮儿挑起来,似嗔还怒,完全是个孩子脾性。
“台主,春万里会不会生气跑了?”吉祥鼻尖冻的通红,不断呵着气,围着这座城已经找半天了,仍然不见人的踪影。
夜色四合,这样冰冷的天,她能去哪里?谢珣一时茫茫然地凝视烛火出神,好半晌,摇了摇头:
“春万里性子执拗,她若是真的想走,找不回来的。”
吉祥哂了声:“台主,她这种人到底是留不得御史台的。”
谢珣脸色忽然就变得很不好,冷清瞥吉祥一眼,道:“春万里是哪种人?”
吉祥语塞,支吾说:“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是异族人,在朝廷做事无非是图个安稳,如今知晓了自己身世,难免有心结,若是因此离开了那也说的过去。在下是觉得,春万里怕是不能心无旁骛再跟着台主了。”
谢珣沉默片刻,眸中那股冷峭稍稍收敛:“她一时有心结是人之常情,但不要小看了她,春万里这个人,虽然有时油滑了些,可大事上她不糊涂的。”
听谢台主一副点评下属的口气,吉祥讪讪笑了笑,转口问:“要在下带人出城去找吗?”
谢珣衣袂拂动,烛火跟着晃了一晃,他走了出来:“我带人去。”
一天冷月色,手指冻的舒展不开,脱脱实在拉不住马缰了,一翻身,轻喘着跳下马,跟骨咄找了个背风处,拿毯子裹身,燃起了火。
很快,周身温暖起来,脱脱那两只眼元气虎虎的,盯着火苗,手指张开罩在上面,轻快说:
“要快,趁着天晴,等我们混进了城,当晚就行动,你确定位置没错吗?”
骨咄摸出酒壶,递了过去:“你放心,我在镇州呆了小半个月,错不了。”他笑吟吟看着脱脱,“谢台主这回好威风,我进蔡州城这一路上,看见沿途州县的节楼都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