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瞄跟来的那支队伍,脱脱未免丧气,声音又低下去:“可台主也太冒险啦,带这么少的人……”
我还不想死呢,脱脱腹诽道,两只眼,直往廓落不清的那张脸上乱瞥,“台主带的人手不够奇袭吧?”
“奇袭的不是我们,是李岳的西线军。”谢珣下颌一扬,示意她专心看路,“李岳等的就是这天,北线牵制住了淮西大部分防守兵力,西线空虚,陈少阳这个时候应该在蔡州城高枕无忧睡的酣畅。”
脱脱明白过来,小脸倏地转暗:“你说,李横波会不会已经回了平卢?”
“不会,不仅她没有回去,当初的整个刺客团都在蔡州城。”谢珣很平静,平静到仿佛他在说一件很普通很寻常的事情,脱脱默然,北风朔雪两相凌,夜色可真黑呀。
雪可真大,马的长睫上缀满了雪花,蹄子脏的不像话,脱脱紧紧扯着缰绳手冻的几乎失去知觉,脖子冰凉冰凉的,她打起精神,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坍塌的草棚子下歇了一阵。
脱脱直跺脚,不断搓手,咬着硬邦邦的饼就着已经冷掉的水胡乱吃喝了一通。队伍悄无声息的,唯恐惊动什么,谢珣不让她跺脚,若在平时,她铁定要顶嘴,此刻,不过悄悄把皂靴一脱,换了双更厚干燥的袜子,又麻溜地爬上了马。
近四更天时,他们依旧没见到李岳的西线军,吉祥难免担忧:
“台主,马上要到了,李帅会不会……”
“不会,风雪交加,正是陈少阳最为懈怠的时候,李岳一定会趁这个时机奇袭蔡州城。”谢珣很笃定。
忽听前头有鸭子大鹅直叫唤,脱脱吓一跳,很快明白过来,兴奋道:
“台主,前面有个池子呢!我猜,李帅他们就在前头!”
“你怎么知道的?”
“你听呀,大鹅跟鸭子都在乱叫呢,我在舆图上看过,蔡州城北有悬瓠池,这儿有水草肯定栖息着不少野鸭子,它们这么叫,肯定被人揍了受惊了,一定是李帅故意的,用来掩盖行军声!”
谢珣微微一笑,递了一记赞赏的目光,命吉祥前去,不多时,吉祥策马而归,气喘吁吁道:
“果然如此,李帅得知台主前来很意外,请台主在此稍安勿躁,等他消息。”
脱脱眼睛闪烁,笑了声:“李帅怕中书相公抢他军功呢。”
“你告诉李岳,我会在这等,但蔡州城所有能出口都务必封死了,一个人也不能逃出去。”谢珣扯了扯马缰,“陈少阳最倚重的就是自己的妹夫肖顺质,他人在洄曲,先稳住蔡州城里他的家人,最好能招降。”
吉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脱脱不觉依偎到谢珣身边,悄声道:“台主,你这个时候来,我知道你不是跟李帅抢军功的,但西线军的将士们会不会这样觉得呀?”
谢珣道:“无妨,他们会明白的。”
“李横波他们会不会已经跑了?”她攥了下他的袖子,“她总是那么狡猾,我怕,我们这次又扑空。”
“不会的,哪怕这次屠城,我也不会再让这些人逃了。”谢珣语气突然变得极为冷酷,脱脱怔了怔,“别,别屠城,陈少阳对蔡州城的百姓监管极严,听说,老百姓连在大街上交谈的资格都没有,我想百姓们对陈少阳一定也有怨言。”
她心口砰砰直跳,两只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谢珣,就差贴到他脸上去了。
“台主不会轻易屠城,对吧?”
她眼睛又亮又急。
谢珣忽而笑了,摸摸她湿透的毡帽:“百姓自然是不会杀的,但其他人,若是不配合,那就只有关门放狗一个不留了。”
他语气清淡,可身上那股喷薄欲出的杀气奇异地和风雪融合,再无半点文官气质,脱脱打了个寒噤,险些忘记:谢珣到底是御史台出身。
“肖顺质如果带着大军不降呢?他人还在洄曲防守。”
“那就想办法把他请到蔡州城来,跟他谈。”
“谈不拢呢?”
谢珣嘴角扯了扯:“只要他人进了蔡州城,谈不拢的话,他跟他的兵就只有死在蔡州城了。”
脱脱慢慢点了点头,目光放远,其实,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唯有风雪漫漶。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的梆子声传来,是报平安的,城内人听到梆子声依旧好眠,睡的安稳,而守城的士兵已经在睡梦中人头落地。
谢珣在仔细辨听,听了片刻,判断道:“李岳应该没杀打更的人,已经占了外城。”
夜色中,官军先锋一部攀城而入,守城的戍卒被屠戮殆尽,打更的人吓的瑟瑟抖,被人一把揪住:
“莫慌,继续报平安,一直给我敲。”
李横波住在陈少阳的府邸,她素浅眠,朦胧中似乎听到打更声断了一阵,但没多久,声音复起,她倏地起身,撑在床上聆听了半晌。
梆子一声一声,机械重复,外头除了风声,整个蔡州城还沉浸在夜色的寂静中。
李横波快穿上衣物,戴上佩刀,拉开门,雪沫子立刻灌了一脖子。雪已经比半夜十分小了许多,是被风从枝头卷落,到处狂飙。李横波取来一盏羊角灯,搡醒仆从,吩咐道:
“我要见陈节帅。”
仆从揉着惺忪的眼,云里雾里,一副完全没有清醒的模样,讷讷问:“女公子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