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一子,陡然守得云开见月明,就此破局,谢珣沉默不语,手里的黑子迟迟不落。
“小谢?”文抱玉指甲叩了叩几案,清朗面孔上是温和的笑意,“你这长考,未免太久了些,还有信心赢我吗?”
谢珣微怔着,拐弯抹角地问:“师母在家里会陪老师下棋吗?”
“她虽出身大家,但诗文琴棋这些并不感兴。”
文抱玉看他一眼:“你有心事。”
谢珣薄唇抿着,神色绷的冷肃:“老师和师母还算和睦吗?”
文抱玉轻笑了声:“我外放时,很喜爱一位女郎,她诗歌写的很好,我们常有诗作唱和。后来,我回长安,想带她回来,种种原因未能成行,一直是我心中憾事。”
没想到老师还有这么一桩陈年公案,云淡风轻道出来,意在言外,谢珣嘴巴动了动,还是开不了口。
“你想说的事,我早已知道。”文抱玉落下最后一子,莞尔说,“你输了,小谢,用心不专,高开低走。”
谢珣脸微热,更多的是错愕:“老师知道我要说什么?”
“在你办慈恩寺案子时,我就知道了。”文抱玉把棋子替他收好,淡淡道。
谢珣意外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嫁给我时,不过十六岁,那时候,我很喜欢她天真烂漫。后来,我在巴蜀做节度使,她不肯去,说舍不得长安的繁华和双亲,我没强求她。等再回来,感情就淡了,加上我为中书令后事务繁忙,交流更是少。”文抱玉气度绝佳,入酒席被人强势劝酒泼了一身酒渍都不会火,说起这些,完全没有寻常男人的恼羞成怒。
谢珣沉默有时,起身取佛经,摊开在文抱玉眼前:“中书省的康十四娘,和师母好像认识,两人在慈恩寺有往来,我不好办。”
文抱玉看良久,人还是很平静:“你不必顾及我,我本意是念在十几年夫妻情分上,给她一次机会,她若肯改,我们还是夫妻。”
谢珣无声听着。
“你去查吧,要是坐实她跟云鹤追有勾连,”文抱玉眉宇微微蹙了下,那里头,有一丝哀伤,但又像天边流星那样快一闪而逝,“不能留她,但别对她用刑,让她走的体面些。”
谢珣五味杂陈地点了点头。
有了老师的肯,谢珣行动隐蔽,把人秘密带来,布罩一扯,文夫人髻凌乱地挣扎出来,本还惶惑不安着,迎上谢珣,不由自主跑到他身边:
“小谢,这些人……”
话没说完,看谢珣一脸的端正肃然,她退后两步,愈疑惑了。
摒去一切人等,室内只有她和谢珣两个。
谢珣把佛经往她脚下一丢,很平和:“师母看看吧。”
文夫人迟疑捡起,很快,双肩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再抬,面色苍白:“小谢……”
谢珣手一摆,打断她:“你跟云鹤追的事,无须否认,我只想知道,初九那天慈恩寺讲经,你从康十四娘手里拿的书函,是不是云鹤追的?”
文夫人两片唇颤个不住。
他的话明明白白,音调不高,“别让我为难,师母。”
文夫人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她身姿婀娜,像一截软柳,抬起脸也是楚楚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跟他,确实好过。”
谢珣拳头倏地一握,无明业火,噌地上来了。
“老师哪里对不起你?”他冷冷睨她。
文夫人摇头,眼神放空,像是自语:
“相公人很好,他是完美的,风雅俊朗,官宦出身,会写清丽的诗文,有宰相的才能,是长安人人交口称赞的对象。圣人器重他,文臣武将仰慕他,但是,他不爱我。”
谢珣耐着性子:“当初,老师去巴蜀,你连同他一起赴任的勇气都没有,留在长安,现在说他不爱你?他早知道你和云鹤追苟且,给了你机会。”
“我年少时,怎么样都青春洋溢,招男人喜欢。但那不是爱,我看过他写给别人的诗,写他的梦中人如何美丽,如何入梦来,”文夫人忽把腰背挺直,眼睛红通通一片瞪着谢珣,“不是写给我的,我不会写诗,也不会作文,他做了中书令一天忙到两头,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是常事。你知道女人的寂寞吗?每到夜晚,像无数只蚂蚁在身上咬。”
“所以你自甘下贱,和云鹤追那种小人狼狈为奸?”
文夫人又凄凄笑了:“是啊,我知道你们肯定看不起他,你们是清流,高冠广袖,长剑香囊,他是男宠,在你们眼里,不学无术,以色侍人。但在我看来,他温柔,体贴,我在他那里得到了女人梦寐以求的快乐和甜蜜,为了他,我死也甘愿……”
“够了!”谢珣冷声打断她,有轻蔑,有厌恶,“我再问你一遍,你怎么认得康十四娘?她那天给你的书函怎么回事?”
文夫人痴痴呆呆看着他:“我不认得什么她,云鹤追……他已经死了,我倒想和他鱼雁传书,可他人已经被你打死了。”
谢珣盯她片刻,忽大步下来上前把她衣襟一分,吓得文夫人花容失色:“谢珣!你干什么,我好歹是你老师的女人,你要干什么!”
他判断的没错,如此隐私,文夫人不敢轻易放在哪儿,而是塞进了贴身的诃子里。
“唐突了,师母。”他手摸到她柔软的胸,刚要抽出,文夫人疯了一样抢过去,几口吞咽,噎的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