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诧异,眉头一挑,当即按剑大步走到隔壁,再一看,哪里还有云鹤追的身影,不过两位寻常茶客。
一打听,方才确实有位穿麻衣长袍的年轻人在此,坐着轮椅,但没留意人是几时走的。
他坐着轮椅,能走多快,脱脱拔脚就要追被谢珣拦住:“别管他了。”
“他怎么会在成德?”脱脱莫名心悸,“公主明明说的是,他人没死,去了扬州的。”
她小脸阴沉,只恨自己腰上无剑不能当场砍死这个心黑皮厚的死男宠。谢珣踱步坐回位子,略作思忖,绽出微微一个冷笑:
“他来投靠河北了。”
在京城混不下去的人,多半会投靠藩镇。
“不会是张承嗣的!”脱脱立刻接嘴,“张承嗣日盼夜盘陛下的诏令,台主一来,把他高兴地要命,”她人在谢珣对面一坐,指甲划拉着桌面,低声说,“投靠河北,不外乎魏博和卢龙,他这是投靠了哪个呢?朝廷的人前脚到,他后脚就跟来了,是想离间吗?”
句句说中谢珣的心事,冲吉祥一点头,吉祥便走了出去。
脱脱疑惑地目送吉祥人去了,问谢珣:“他去干嘛?”
谢珣道:“长安有藩镇的细作,藩镇自有也有朝廷的耳目。”
脱脱恍然大悟,跟着谢珣回节度府,按计划,使臣们明日就当启程,离开恒州。一切按计划,这日使臣们在节度府用了早饭,由成德牙军护送出关卡。
张承嗣一再挽留,请使臣们在成德多住几日,谢珣婉拒,使臣加上禁军几百余人,逗留久了,若是出什么乱子不知会酿出什么灾祸。
出了恒州,往西行三十余里,谢珣忽驻足不前,下了道命令。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脱脱见使臣们以及自己都被安排回京,心里急,不顾一切说:
“下官要和台主共进退!”
谢珣看着她,冲她露出个其志可嘉的表情,但却无情拒绝了。脱脱更急,嘀嘀咕咕说:“那我半道再跑回来。”
声音虽轻,谢珣听到了,只好把她留下,另有吉祥和若干禁军,改头换面,扮作商旅,当晚在一家客栈住下。
朝廷的使臣团一走,云鹤追就到了节帅府。他把名刺一递,气定神闲在府前静候了。
庶仆问他:“公子,张节帅会见吗?”
“会的。”他胸有成竹,果然,不多时,人被请了进来。
张承嗣见来人竟是个英俊文士,而且是坐轮椅的文士,心下吃惊,暗想孙大帅真是用人不拘一格。
魏博的主帅孙思明论年龄辈分,和张弘林相差无几,算起来,张承嗣要喊声世伯。
云鹤追见张承嗣狐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滚,文质彬彬微笑,先简要做番自我介绍,很快,开门见山把来意说明了:
“朝廷遣使来授节钺,孙帅已知,听闻接手德、棣两州的人,正是节帅的妹夫?”
张承嗣笑眯眯的,一时还摸不清魏博这个时候搞个残废来自己府里有何贵干,一面请他用茶,一面说:
“不错,朝廷赐我节钺,圣人天恩浩荡,我献出两州以示诚意,接手的还是自家人。”
云鹤追毫不避讳盯着他看,摇头叹息:“节帅好天真,朝廷哪里来的天恩浩荡,不过变相削藩。六州今日献两州,日后,等节帅再有留后,是不是又要献出两州?日子长了,张家还有州可献?”
一番话,张承嗣听得陡然不快,很不是滋味,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就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他眉头不易察觉一蹙,云鹤追看的清楚,心里更笃定几分,说道:
“节帅把妹夫当自家人,更是大错,其实他早和长安暗通款曲,否则,怎么会平白无故就能得朝廷青眼,当了两州节度使兼观察使?”
啊,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点呢?张承嗣听得满腹心事,却不表露,敷衍了几句,垂下眼皮,悠悠吹茶汤中的热气:
“世伯命君来,不会只为给我出难题的吧?这谢珣刚走,成德跟朝廷翻脸可不大妥当。”
见他仍有戒备,云鹤追措辞谨慎又露骨:“河北三镇,俱为一体,有谁给谁出难题之说。只是,如果从成德这里撕开个口子,恐怕朝廷只会贪得无厌。”
他看看外头天色,“谢珣一行人一到长安,很快,皇帝就会派遣中使送来任命状和节度使旌节,等到事情尘埃落定,节帅再反悔,恐怕也迟了。”
张承嗣嘴角直抽,眼皮跳起来,他虽不置可否,但非常热情地招待了云鹤追,留他住宿。
云鹤追一点不见外,大大方方让庶仆推自己在节帅府里欣赏了番亭台楼,花圃围廊,见谢珣住过的屋子里那两幅南朝字画还没取下来,轻蔑笑了声:
“附庸风雅。”
庶仆说:“公子,张节帅如果拿不定主意怎么办?”
云鹤追手捻花枝,目光却追逐着从假山后头绕过来的窈窕婢女,手里“啪”一松,险险抽庶仆脸上。
“他已经心动了,我再烧把火,”他哼笑,眼眸淬着阴毒的光,“张承嗣不翻脸也得翻脸。
庶仆偏头,躲过花枝,顺着云鹤追的目光看过去,听他哈哈大笑:
“我云鹤追不可一日无女。恐怕,总有有一天我得死女人身下。”
这句庶仆会接,涎着脸说:“公子,这正是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