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看看他打扮,再看看自己,知道大喊大叫必定让人当做小贼被贵公子抓,她脑子急溜溜转,眼见马要上桥,声音立刻软得能掐出水:
“郎君呀,我被颠的恶心,想吐呢,先放我下来吧?”
云鹤追眉一挑,嘴唇作势在她鬓边贴了贴:“想吐?小美人,不会是肚子里怀了谁的小野种吧?”
去你娘的野种,你就是……脱脱恨恨手一伸,探进嘴里,对准深深的喉咙一阵猛抠,果然,哇的声,劈头全都吐到了云鹤追身上。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酸气。
散衙会食吃的荠菹,绿绿的,还没消化完,很醒目地挂在云鹤追臂弯。
云鹤追一袭白衫如雪,手臂一松,没想到她真的吐了。趁他愣的空档,脱脱目光一定,翻身跳下,几步跃上石栏,扑通一声,纵身栽进河里。
桥下正悠悠驶过两叶小舟,散装着货物,这么好大一声水花四射的,以为有人失足,忙撑篙去寻。桥头上,一波波惊呼看热闹的人声响起,指指点点,探头探脑。
云鹤追在上头也看了半晌,忽一声轻叱,策马挤出人群。
很快,看热闹的人群散了,桥洞下,湿滑的洞壁那骤然冒出个脑袋来,少女大口大口呼吸,抖了抖脑袋上的水。
险些憋死,脱脱游到石阶边,落水狗一样爬上来。
绿槐如阴,西市人流熙攘,脱脱攥紧钱袋子咬牙叫了辆马车,跐溜钻进去,一口浊气才重重地吐了出来。
没敢回典客署,怕被人撞见异常,思来想去,脱脱告诉车夫:“去长兴坊。”
到了谢府,大门紧闭,脱脱叩了半天,才叩出个门神。
家仆对她竟还有印象,不过,脱脱这副浑身湿透的尊荣,很狼狈,她缩着肩:“谢台主……”
“不在。”门神把大门咣地合上。
脱脱郁郁寡欢地瞅了眼“谢府”两字,只好回平康坊。这个时辰,正是优妓们会客的时候,各馆幽闭,里头是隐约的丝竹歌舞。
途径一馆,门忽然呼啦声拉开,脱脱如惊弓之鸟,心一揪,却正对上张昆仑奴面具。
她呆了呆,眸光顿时变得璀璨,提裙跑过来,脚一踮,扬手就掀开了这人的面具:
“台……”
脱脱愣住,哪里是谢珣,眼前分明是个阴郁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模样,脸色苍白,瞳仁乌黑。
她手倏地放下,把面具给人家重戴好,灿灿笑说:“郎君,我认错人了。”
刚说完,没着意,身子被人一扯就抓进了屋里。
脱脱衣裳半干,头凌乱,少年抱紧了她,酒气喷到脸上来,他呢喃说:
“你眼睛真美,就像月光。”
脱脱两手抵在他胸前:“郎君,这里虽然是平康坊,但不能乱来的。你,你是谁呀?”
“我?”少年哼哼笑了,“我是太子,你害怕吗?”
脱脱嘴角一撇:“我还是女娲娘娘呢,你喝醉啦,我看郎君还是先睡会儿吧。”
他戴着个面具,说话瓮声瓮气的,像闷缸里,又醉得厉害。人一晃,天旋地转地就仰头倒下了,连带着脱脱。
脱脱扭扭身子,一翻身,从他怀里滚了出来。她看客人脑袋都伸足几下头去了,给他一扳,太子的手就势抓紧了她,猛地一拽,酒气又喷上来,又热又辣:
“阿娘……”
呸呸呸,谁是你阿娘,脱脱一挣,提裙就踹过去了一脚。太子的面具歪了,他自己掀起,冲着脱脱一直笑。
“你长的真像我阿娘,你额头上是什么?月牙?月牙不是在天上吗?怎么跑你额头了?”
这该不是个傻子,脱脱蹙眉,迅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一遍,玉佩醒目:上头雕着海东青,水荷背景,栩栩如生。
脱脱识货,一眼瞅出这是绝好的西域料子,不由看得出神。
太子一阵摩挲,把玉解了,丢给她:“你喜欢就送你好了。”
还有这种好事?脱脱目中的贪婪一闪而过,刚要接,一只手“啪”地声打掉了另只手,为难自语:
“怎么就管不住这只手呢,哎,他脑子不大好的样子。”
可两只眼粘在玉佩上挪不开,斗争片刻,一想到谢珣那个小气鬼,打心眼里不服气:看吧,不知有多少男人争着送我礼物。
她接过玉佩,高兴地系在自己裙子上了:
“谢谢呀,真漂亮,正配我呢。”
太子呢喃中睡了过去,奇怪的是,此间竟无人照顾。脱脱纳闷,打来盆水,替他擦了脸擦了手,捯饬干净,蹑手蹑脚把门一推,合上了。
她也倦了,一觉睡到五更天,猛地惊醒,忙奔到那人留宿的馆舍,早人去楼空。脱脱找到假母,张嘴就问:
“那间的客人呢?”
假母正悠悠剔牙,一脸平静:“什么客人?”
脱脱手一指,假母乜她:“没有,姑娘你是睡傻了吗?昨晚知道你来,我正说找你,不成想你睡的天打雷劈都惊不醒。最近是怎么了,不想跳了?”
“我明明昨晚见到……”
“你喝多了吗?”假母打断她,“上回慈恩寺听讲经,姑娘们都很有收获,只有你,半路就不见人影了,你可不能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就不学无术……”
谁不学无术,脱脱最受不了她啰嗦,把耳朵一捂,溜出了南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