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里桃花多,男人也多,公主是圣人最宠爱的女儿,故而门庭若市,前来跑官的男人数不胜数,公主钟意好颜色,样貌出挑才华横溢的诗人们是她的座上常客。
脱脱直了直腰,看着队伍,心道,你是公主养的俊脸面嘛,得意什么?她扁扁嘴,惟妙惟肖地学了遍云鹤追,深情道:
“我不写诗的,殿下,我只想和您谈论爱情。”
啊,驴!脱脱猛地回神,跑了过去。
驴子已经若无其事地在道旁槐树下蹭痒痒,脱脱扯过它,对着脑袋就是一顿狠敲:
“你今天抽什么风!”
敲完了,又想以后还得靠它卖力气载自己,脱脱打开布袋,抓了把秣草凑它嘴边,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位年轻面的漂亮坐骑了:
“什么时候,我能买匹漂亮的小红马呀,我也骑着去打马球……”眼珠子转啊转的,思绪飘得更远了:
公主哪里有传言中的好看,不及我呢,不过衣裳比我华美,排场比我大,我若是公主,住在玄都观里,只怕全天下的男子都为我倾倒哩!
到时,就可以把御史大夫踩在脚下,哼,给本人舔脚!
脱脱收回活泛的思绪,眼下,最重要的是应该听李丞的建议:
“哎呀,他都知道你是姑娘家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跟你计较呢?真是言辞上得罪了他,找个机会赔不是,这事就翻篇啦!”
乌衣巷出身的世家子弟,什么能入眼?
金银珠宝?太俗。
星星月亮?太扯。
诗歌文章?太难。
脱脱坐在驴子上,拍拍它:“走啦,我们去曲江!”
曲江在城南,本是天然池沼,因水曲折,得名曲江。
正值春深,峡谷中传来阵阵鹧鸪啼鸣,两岸则浓翠流绿,烟水明媚,百花摇曳,纷纷扬扬,扑落在仕女们鲜亮的衣裙之上。
岸边临水而设华帷丽幄,远远望去,一片锦绣。脱脱凝神看着出游的富贵人家带一干乐工坐成了排,那里头,乐器琳琅满目,光她认识的就有筚篥、箜篌、琵琶……还有羯鼓。
带着帷帽的女郎从七彩裙布搭起的帐子中走出,一手拿了鱼食,逗弄曲江水里的游鱼,她们衣衫美丽,像开了屏的孔雀,光华四射。
脱脱恋恋的目光在对方身上盘旋片刻,不舍打断,再看自己,黄袍皱巴巴又因为刚才那么一跪沾不少尘埃,她掸掸衣角,不大高兴地骑驴绕开了。
曲江池东为芙蓉园,是皇家离宫,遍植荷花,非寻常百姓能出入。这一带风景秀丽,勋贵高官们在曲江头多置别墅,脱脱野跑几回,现樱桃成熟的时令,有处山亭竟似无人相管,任由果子掉落。
当真是浪费得很。
馆不大,讲究的是精而合宜。园基偏高,收春无尽,里头翠竹通幽好鸟相闻,不为外人所窥。但墙外偏偏隔出个樱桃园,一颗颗的,红玛瑙一般,饱满多汁。
脱脱翻身下来,把驴子栓到附近槐树下,四顾无人,正了正头顶的乌羊皮浑脱帽,踩着她那双半旧皂靴,几步快跑,敏捷攀爬上矮墙,跳了进去。
稳稳落地,她直起身,两只眼警惕地梭巡半晌,确定没什么动静,才从腰间革带上取下剪刀,满脸高兴地剪下了第一刀,咔嚓一声,格外清脆,红艳艳,晶莹莹的樱桃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随身的布袋里。
樱桃尚未大量入市,不知何故,这片樱桃园许是因为地势绝佳,阳光水源充足,早得春风,已是熟透,再不采摘不是被风雨吹落就是被奸诈的小鸟啄光。
果然,翠叶藏鸟,脱脱一边轻声“咻咻”赶鸟,一边利索剪果,两只乌黑明亮的眼透过茂密枝叶不忘四处乱扫,警觉如豹。
“阿胡拉在上,我可不是偷盗,阿胡拉造万物就是给人享用的。这樱桃既熟,可做饆饠,可酿美酒,却无人采摘,不合您造万物的本意,所以小女只好替这主人珍爱妙物了。”
她嘴里振振有词,一气说完,心安理得不少。阿胡拉是祆教的主神,寇乱前,长安城胡风大炽,坊里准许信奉祆教的粟特人立祠,每到节日,祆祠有盛大祭祀仪式。再后来,祠堂被毁,但每到闭坊后,粟特人依旧会在特定的日子里偷偷举行祭祀。
脱脱见过,祭司们嘴里叽里呱啦说着粟特语,跟神灵聊得火热,火堆熊熊,照在他们毛旺盛的脸上,血红血红的。她不大感兴,只关心仪式结束后那些粟特人摆出的胡饼羊肉,混迹期间,可以吃个痛快。
反正阿胡拉不是她的神,脱脱毫无负担,又是一阵咔嚓,布袋渐满。她脚一踮,仰头含住颗大的,贝齿轻咬,鲜红果肉瞬间在腔子里引爆味蕾。
“忒!”她调皮地把樱桃核吐老远,打在绿叶上,惊走了鸟。
隐约忽闻私语,脱脱一滞,连忙系好布袋,转身就跑,猿猱般越过矮墙,一回,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不妙,脱脱立刻翻墙下来,查看布袋,完好无损,她忍不住勾唇笑笑。没走几步,一抬,登时愣住:
迎面走来的人怎么如此面熟?
谢珣换了常服,袍上无襕,腰间只围一条玉带,人显得清贵又闲适。他眼睛里同样有微微的诧异,看到脱脱后,负手站定了:
“春万里?”
一想到他喜欢自己,脱脱笑得甜极,满是柔情蜜意,却不说话,只稍垂眼帘,完全是乍见情郎的娇羞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