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胡麻却面对着这乞儿张家的话,慢慢的开口,道:“分得出来。”
“嗯?”
“人不怕跪,只怕习惯了跪着,从未想过站起来。”
“贵人老爷愿意坐在旁人的头上,那是他们改变不了的习惯,但就怕有人跪也跪成了习惯。”
“你说的事情,龙井先生不会遮掩,我也不会,但他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我旁观者清,可以回答你,他们那个世界,确实一样有高低贵贱……”
“但他们世界的贵人,已经见识过了百姓的厉害,百姓也尝过了不再做牛马的滋味。”
说到了这里,他说话并未用力,但声音却自显得沉重:“这就够了。”
“牛马做过人,便不会忘了做人的滋味。”
“贵人老爷当然会一直存在,但只要牛马记着那滋味,他们便不是理所应当的。”
“那些道理被写进了骨头里,虽然不一定完全可以做到,但只要有这些理念存在过,那么所有的贵人老爷,便只能偷着来,而不是明目障胆,还要称什么天经地义……”
“你们也是一样!”
说到了这里,他目光冷凝,从众人脸上扫过:“你们是贼,只是真正的主人还没想过找你们算账而已。”
一时四下寂寂,众人尽皆色变,脸色变得无比压抑,甚至呆滞。
“胡世兄这番奇言,倒似有道理。”
也在这时,祝有琴森然道:“但你这话里,只有一句不对。”
“天下逐鹿,有能者居之,十姓如今的地位与身份,是靠了本事拿来的。”
“……”
“拿?”
胡麻听着他的话,甚至不由得笑了:“你们可曾与都夷交过手?”
“你们可替百姓种过一粒粮?”
“不过是都夷抢这天下百姓之物,你们又从都夷手中偷来而已,算什么有能之人?”
声声句句问到脸上,众人的脸色已说不出的难看。
刚刚胡麻扫了众人的兴,就连赵三义、陈阿宝,也会心间微生不悦,只是他们与胡麻相识较早,如今自不会与别人一起说他。
但如今,听着胡麻这样一番话说了出来,心里那股子不悦倒是莫名的消了,只是看着胡麻的眼色,已有了种前所未,又迷茫,又压抑的神色。
只有周四姑娘,听着听着,不由握住了拳头,眼神坚定了起来。
而迎着他们的表情,胡麻倒是笑了,道:“咱是乡下人,习惯了直来直去,诸位莫怪。”
“不过此番回京,我本也是想看看十姓子弟,是否真有配得上这风光仪帐的见识。”
“如今看了这一眼,不过是有术而无道,只懂哗众取宠,全无大志,扔到了这天下,活命都难,还自夸什么神仙手段?”
“……”
说罢了话,便已摆摆布袖,转身出了亭子。
但那亭子里的人,却仿佛不甘放他走,有人喝道:“你再信他们的道理,他们也不会将你当成自己人。”
“若非你此时人在上京,你以为,那些邪祟会轻易饶了你?”
“……”
“你们错了。”
胡麻身在亭外,看向了他们,认真道:“他们的道理,被我学会了,便是我的道理。”
说完了这番话,再不停留,大步走了出来。
他使出了缩地成寸的本事,来到了街上,目光炯炯,四下里看去。
只见这上京城里,四处是人,来来往往,笑容满面,可身处这热闹之中,胡麻却只觉压抑之气愈重。
脑海里不停闪过了那王家小少爷救回来的苏娘子,也愈感觉这上京城里热闹拥挤的行人,身上皆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森然邪气,良久之后,他忽然立足脚步,五脏同振,雷音自身边涌荡。
九柱道行加持,这一声金蟾沉鸣,便如烈日涌荡,驱散了层层邪气。
从他身边经过的几位行人,便忽地身形一个趔趄,其中有一个,身上的血肉,居然地从身上掉落了下来,旁边的人惊呼,而这人却迷迷茫茫,浑然不知,继续向前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之后,那些血肉重又爬回到了他的身上,变得与常人无异,混入了人群之中。
而胡麻证实了猜想,已呆立原地。
身后,白葡萄酒小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上京城,已经很久没有死过人了,已经死了的,也开始活过来。”
“这,便是上京城如此热闹的原因,也是我正在调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