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到……”白琥终于动容了。
獜沧心头软软地塌陷下去,笑得眼眶都红了:“我也没想到。”
至此终于订立婚约,一道去往墟丘。
不管外界如何议论,也不管墟丘环境多么恶劣,两心相印之下,哪里不是晴空万里。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等到连理乍结的狂喜淡去,獜沧不得不开始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与白琥的相处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白琥当然是很好的。她待他一心一意,在过往情分的基础上逐渐地与他拉近距离,在彼此深入了解的过程中,留给他独一份的温柔体贴。
堪称一个挑不出毛病的模范伴侣。
獜沧却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白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下他,这样的她,不应该更爱自己一些吗?什么“模范”,不应该是“破格”才对吗?他就是冲着这份破釜沉舟,才抛下一切奔赴她而来的啊。
为什么两人的感情忽然就不对等了?
一个满心以为捕捉到云朵的人,现自己得到的其实是棉花。棉花已经很柔软了没错,但到底与期待不符。
越是理想化的感情越容不得沙子,期待的落空成为扎在獜沧心头的一根刺,日日折磨着他。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难道要他问白琥“为什么你不能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吗?
白琥不会理解他的烦恼。她在墟丘也不会虚度光阴,而是力求上进,将很多精力花在训练上。虽然余下的时间都给了獜沧,但于后者而言,这点陪伴远不足以令他释怀。
“我入选巡狩军了!如果考核合格,以后就能以兵役代替徒刑,回部落居住了!当时候你也不用跟我在这里吃苦!”白琥兴冲冲地告诉他。
“巡狩军不都是雄性吗?还是很下等的……”
“呃!”白琥瞪圆了眼睛仿佛才想到这个问题。
真没自觉。獜沧心中刺痛,还要宽慰她:“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咱们一起。”
“好啊!”白琥目光明亮,凑过来亲他一下,“其实我猜到你会这样了,哈哈……”
就是这种地方,獜沧心里别扭的时候她却笑得出来,仿佛两人心意完全不能想通。但白琥的笑容极富有感染力,贴在颊边的嘴唇纵然并不百依百顺,却也足够甜蜜动人。
真拿她没办法啊。獜沧笑得无奈又宠溺,他想自己是真的爱她,她也确实爱自己,这不就是够了吗?
这时候他觉得满足,过几日又会生出不满,之后再如此循环往复。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渴望,得到,然后不满足。
阳光底下哪有鲜事,爱侣变怨偶的都大有人在,他们俩感情和睦已经很难得了。
白琥也在朝着好的方向展:她通过了巡狩军考核,重获自由,再度出现在大众视野中。除了每月要参与例行巡狩,日常已经与受刑前无异。
獜沧自然跟着回归族中。
离家这些年,足够他父亲过继叔父家的孩子,将这位堂弟培养成继承人。
或许是怕了獜沧这个前车之鉴,獜族族长早早给的继承人订下了婚事。
那是个与堂弟门当户对、借联姻归顺于獜族的部族。堂弟还未继任,就通过婚约给獜族带来好处,是以广得民心。
衬托得獜沧格外尴尬。
他可以不去理会外界的议论,但他无法不成长,无法不以更成熟的眼光去审视自己当年的举动——
何其,鲁莽啊……
白琥纵然被配,归来仍是少主。自己呢,原本有机会成为一方领,接受万人敬仰,今后却要依附于伴侣,平白比寻常雄性矮了一头。
年少时满心满眼情啊爱啊,添了年岁后,才惊觉似乎那并不是最重要的。只是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早已被他轻易丢弃。
獜沧极其不愿意直面这个事实,但架不住噩梦会在入睡后降临,令他日夜难安,越来越不受控制地扪心自问:我抛下一切换来的就是这样了吗?真的值得吗?
獜沧也明白,若非当初白琥执意救他,他根本没命抱怨这那。
可现实就是他还有漫长的余生,血管里流淌的不甘与渴望,难道终此一生都要纠缠着自己吗?
在这个海清河晏的年代,在少主未婚夫的光环下,在旁人多少含带羡慕的目光中,看似苦尽甘来的獜沧,竟然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有时候我想我宁愿死了,也好过这样活着。”
与白琥争执时吐露的并非一时气话,而是长久压抑的心声。
若说本来还能粉饰太平,鲛蘅的到来就是撕开了最后一层遮掩,令獜沧彻底看清了命运狰狞的面目。
“家父秦瀚是位剑修,据我娘说,他是被魔族害死的……那时候我娘刚有我,还没来得及通知我爹。我没见过他的面,他至死也不知道我娘肚子里还有个我呢。”
身形单薄的少年提及身世,语带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凉,那般对痛苦习以为常、哀伤到极致而无泪的模样,有过相似体会的人最能感同身受。
獜沧想他跟自己是一样的。
纵然丹田里跳动着属于鲛蘅父亲的金丹,使得獜沧的良心备受折磨,但也因此令他做不到撇下鲛蘅不管。
这个可怜的人族少年,本该顺遂过一生,却失去灵根被逐出师门,转化为灵族也只能融合低等雌性的血脉,难以想象未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