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空禅师道:“惭愧,当年小僧使尽全力亦未能渡化那位苏施主。”
知晓了自己留滞天音的真正缘由,苏锦歌有些气闷。扬起脖颈喝净了碗中的酸梅汤,自己动手拎起放置在一边的坛子来满满的倒上了一碗。“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禅师这可算破戒?”
一空禅师笑道:“小僧未曾说谎。施主身负着已然变异的红莲业火,的的确确的危险。”
苏锦歌不再说话,闷下头将珠子钻磨的嗤嗤作响。直到喝空了那坛子酸梅汤,苏锦歌方才起身告辞。
她走出这禅院时,那糯米冰果的事情已经传到惠净大师耳中。作为一宗住持,却总要将一点吃食视作大敌。惠净大师心中有苦难道出。于是晚课时分又隐晦的做了训诫。
待晚课结束后,惠净大师独自立在檐下望着天际愁叹。
身畔的小沙弥不明所以,踌躇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住持,宗门之中可是有了难处?弟子还有些俗物,。。。。。。虽杯水车薪却也好过没有。请住持。。。。。。。”
惠净大师顿感心塞,狠狠的顺了口气说道:“妙缘,你想多了。天音宗怎至供不起弟子们一顿饱腹。须知‘不贪’之中包罗许多,其中便有不贪食。不非时食,不贪多食。如此方能使身心轻安,易入禅定。”
名为妙缘的小沙弥合掌躬礼,口中敬声道:“弟子明白。”心中却依旧嘀咕:当真不是没钱吃饭了吗?既然不是没钱吃饭为何这两个月里膳房的伙食越来越难吃,量也越来越少。为何堂堂一宗住持时时都要关心膳食之事。
惠净大师的心塞从此一不可收拾。
苏锦歌似知晓了天音弟子的用餐规矩,一过午时便不再分食物。她将分享的时间全部挪到了正午之前。因食而起的隐患还未在惠净大师的重手下消弭,苏锦歌带来的另一种影响又渐渐的冒了头。
细细的数看,哪家元婴真君是这种做派的!?纵然不是然世外,清冷出尘的那一款,好歹也端方威仪些。可这位却是满身的烟火之气,笑眼弯弯的蹲在菜地之中与正在侍弄青菜的僧侣随意谈着天,左看右看都像是俗世里的邻家少女。
惠净大师遥立在一株旱柳树下,看着菜田中的苏锦歌恍惚间生出一股错觉来,仿佛下一刻便有几位拎着板凳端着瓜子和针线筐的妇人凑上去拉家常。
久远的画面褪去时间的尘沙,在惠净大师的记忆中重的鲜明起来。那是他受戒前常见的景色,村口的石碑后或是淡雾朦胧或是暮色云起,石碑前总是坐着几位妇人,一面做着针线一面磕着炒货闲话着家常。当中一位眉眼温柔,手中的针线总是最细密的。
惠净大师微闭双眼,沉声道了声佛号,将那副画面自心中拂去。
“妙缘,你见到眼前之景想到了什么?”
立在一旁的妙缘有些语塞,这是要考他的佛法吗?可是看着眼前的画面他实在是无所可悟,更联想不到什么佛法。相反的还想起了家中的小妹。犹疑再三,妙缘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弟子惭愧,想起了俗世间的小妹。”
惠净大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很多时候修者在面临严酷危险时都不会动摇,反而还能磨练出意志,更加坚定修行之心。可当面对那些最为寻常可见的温暖,修行之心却易有所动摇。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佛陀。舍弃凡夫心,摆脱狭隘的人情,将对亲眷的小爱转升为对一切众生的大爱,将有限的悲悯之心升转到大慈大悲。这过程何其的艰难漫长。
之所以说艰难正是因为那凡夫之心、那些源自于家的情感最是难舍。
惠净大师最不愿见到已然在这条路上走出一段距离的修者再为那温暖所惑而犹疑动摇、往复折返。
这位明心真君将俗世的烟火气和温暖的人情味儿带进了天音,与她手中的吃食一样,看着不寻常不起眼却能在润物无声中改变许多。
一空禅师并不想送走这位真君,却是应下了会与她谈一谈那些吃食之事。惠净大师并不知道一空禅师是如何与明心真君谈的,不过看眼前的景况显然是没有效用的。
这一次惠净大师决定直接拜会这位明心真君。正当惠净大师抬起脚往禅院这边走来时,苏锦歌从小沙弥处得知相邻而居的肃方真君和素汐真人都还未曾受戒出家。当下嘀咕了一句“如此却是失礼了。”抬头与几个打理菜田的僧侣道了暂离便起身回到了自己所居的禅院之中。
于是当惠净大师走到近前,见到的只有苏锦歌那没入禅院的背影。
惠净大师面容沉静,步履稳健,身形微微一转将行进路线从菜田转到了苏锦歌所居的禅院。在他距禅院仅有十数步时,一道白影自禅院中闪出,苏锦歌风风火火的冲回到了菜田边。
跟在惠净大师身后的妙缘小沙弥顿时替住持大师尴尬起来。
倒是惠净大师依旧的沉静从容,面上挂着笑意停驻了脚步。